残阳如血,将“赤水城”三个饱经风霜,仿佛以干涸血浆写就的城楼大字,染上一层悲怆的铁锈色。
萧玄驻马凝望,剑眉微蹙:“赤水之名,何其壮阔炽烈,却落得个无水困城,真乃天大的讽刺!莫非此地真应了那古老诅咒?”
吴天驱马上前半步,声音低沉中带着敬畏:“王爷容禀,赤水城之名,源于一段惊天动地的传说。”
“上古之时,此地本为赤焰魔蛟盘踞的焦土火海。”
“后有赤须龙王自九天降临,与魔蛟鏖战七七西十九日,终以无上神力将其镇杀于地底。”
“龙王神血化作滔滔赤水河,龙须则化为滋养两岸的‘胭脂泪’支流,此城因而得名‘赤水’,意为‘赤龙赐水之地’。”
“城中世代供奉赤须龙王,香火不绝。”
吴天话锋一转,语气沉重:“可惜三百年前,一场罕见地动撕裂上游龙脊山脉,赤水河主干改道,‘胭脂泪’便如被斩断的龙须,日渐枯竭。”
“虽有龙王庙宇,却再无神迹。”
“城中流传,此乃魔蛟残魂作祟,吞噬水源,是谓‘旱魃之咒’!”
“幸赖王爷天威,如神兵天降,力排万难打通天险落鹰峡(相传是龙王与魔蛟最后一击留下的裂痕),重修百里引水渠,引赤水主干重临!”
“此乃再造之恩,堪比龙王再世!”
萧玄目光扫过城下那片巨大干涸的旧河床——传说中龙王神血最初流淌之地。
龟裂的泥缝狰狞如魔蛟利爪撕裂的伤口,几株枯死的红柳如同不屈的龙须戟张,枝头褪色破烂的祈雨符在风中呜咽,仿佛在诉说着与旱魃抗争的悲歌。
萧玄微微颔首,神色凝重更甚:“赤须龙王神血所化之河尚能改道断流,今日这引水渠,又岂是万世不移之基?”
“治水之道,堵不如疏,疏更需固本。”
“修渠引水是解燃眉之急,而固本培元,在于保水蓄水,涵养水土,更要…破除人心之旱魃!”
“此城,乃至整个北荒,需广修水库,遍植固土林木,重塑敬畏之心,方是长久之计!”
“王爷明鉴万里,洞悉根本!”吴天心悦诚服。
马车缓缓碾过城内主街的青石板路,车轮与石板摩擦发出沉闷滞涩的“咯吱”声,异常刺耳。
吴天指着路面:“王爷,此乃赤水城特有的‘旱音砖’。”
“传说乃古时匠人采龙王镇魔时震落的‘龙鳞石’粉末,混合赤水河畔‘相思泥’烧制而成。”
“遇水浸润便会发出清泉流淌、宛如龙吟般的悦耳叮咚之声,曾是城中‘龙吟清音’奇景。”
“可如今…”吴天叹息一声,“整条街沉寂如墓,这‘龙吟’己成‘旱魃的嘲笑’。”
城西,一座摇摇欲坠、形似盘龙的古水车坊内,弥漫着朽木、干草与淡淡的鱼腥气。
坊主“苇翁”,据传是最后一位通晓“龙鳞编灯法”的匠人,须发如雪,佝偻如虾。
他正用晒得发脆、蕴含微弱灵气的“龙须苇”,精心编织着“忆水灯”。
灯骨取自河床深处捞起的、传说被龙王神力浸染的千年阴沉木,沉重如铁,纹理如龙鳞。
蒙皮更是珍贵——是用最后一批在赤水河绝迹的“月华银鳞鱼”皮鞣制而成。
此鱼传说乃龙王侍女所化,其皮薄如蝉翼,在月光下流转幽蓝光泽,触手生凉。
“唉…当年啊,”苇翁布满老茧的手着灯架上模糊却神秘的鱼鳞纹,浑浊的眼中满是追忆与神伤。
“这‘忆水灯’点上特制的‘龙涎香’,放入河里,那通体银光、额生玉角的‘月华银鳞鱼’便会成群结队地游来,绕着灯起舞,波光粼粼,如星河倒坠……”
“那是赤须龙王在回应子民的祈愿啊…”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坊外风沙中半掩的刻着“赤水渡”的残碑?
“‘赤水渡,银鳞舞,龙王赐福万家足’…童谣犹在耳,盛景己成沙。”黄沙漫过残碑,将往昔龙王赐福的印记彻底掩埋。
行至一面斑驳、刻有古老祈雨祭文的灰墙前,吴天指向墙上几道深浅不一的黑色水痕线,最高一道几乎接近墙檐。
“王爷请看,最高那道,是百年前最后一次大汛期‘龙王怒’留下的印记。”
“彼时水势滔天,传言是龙王显圣驱逐旱魃。”
“墙下那群孩子…”只见衣衫褴褛的孩童蹲在地上玩“跳格子”,用捡来的炭块在旱音砖上画着歪扭波浪。
一个年长的孩子指着“波浪”,模仿老人口吻:“我太爷爷说,以前就在这砖头下面,伸手就能摸到脸盆大的‘七彩龙纹蚌’!”
“蚌壳里的珍珠,夜里能发光,叫‘龙睛泪’!”童言稚语,却承载着缺水的世代创伤与对传说的模糊记忆。
穿过新修的,形如巨龙颔首的巨大引水渠石拱门,的水汽带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
八丈宽的渠面波光粼粼,数十架形似龙爪的竹制水轮在流水中缓缓转动。
妇人们熟练地踩着机关,渠水通过滤网,自动分流进入“饮”、“用”、“溉”三条支渠。
渠边,“节水司”的官吏正演示新型滴灌器——蚁穴陶罐。
那是一个个朴素的陶土罐,外壁布满蚁穴般细密的孔隙。
“乡亲们看,将这罐埋入作物根部,灌满一次水,能持续渗润三日!省水又省力!”官吏高声讲解。
一位满脸风霜、人称“沙棘张”的传奇老农挤上前,激动地掀开自家枣树根部覆盖的,用“龙须苇”编织的地膜,露出下面的沙土。
“多亏王爷引回‘龙王血’(指赤水河水)!老汉今年用祖传秘法,嫁接了耐旱的‘金丝沙棘枣’!”
“这枣子甜中带沙棘微酸,晒干后是上好的‘赤沙枣脯’,生津止渴,行商最爱!”
“再用上这罐子,省下的水够养半亩‘旱地香芹’了!”他神秘兮兮掏出琉璃瓶,里面近乎透明的“旱晶虾”灵活游动:“王爷,这宝贝只生在咱赤水特有的‘龙血沙’里!”
“专吃祸害根系的‘沙线虫’(传说是旱魃毛发所化),生吃脆甜回甘,是下‘赤沙烧’(本地烈酒)的一绝!”
“用它看护的枣树,结的果自带一股清气!”
城主府后院,人工瀑布轰鸣而下,汇入锦鲤池。
池中锦鲤,池底竟铺着罕见的“七彩龙纹蚌”壳!
侍女捧着雪山冰镇葡萄走过,融冰滴落旱音砖,激起清越泉音——这“龙吟清音”在民间己成绝响!
影卫呈上密报舆图:“‘节水闸’实为私库!”
“十八条暗渠如毒蛇,将‘龙王血’引入城外‘听泉别苑’!”
舆图标注:“翡翠稻田百亩”。
吴天冷声补充:“翡翠稻,耗水如饮血!”
“需以秘法引月华灌溉,所酿‘翡翠玉液’,一坛值千金!”
“城主赵德安对外宣称此乃供奉龙王的‘神酿’,实则以‘龙王贡酒’之名行销帝都!”
入夜,“旱市”因水而兴,暗流汹涌。
水贩: 摇铃吆喝:“西山‘锁龙井’水,换新麦!”(锁龙井乃镇压魔蛟的古井,井水阴寒带煞气,竹筒内壁滑腻青苔形似鳞片)。
巧匠: “龙爪”木匠铺陈列“省水神器”:带龙鳞刻度的限量水勺、能聚“无根水”(晨露)的龙首瓦当、仿龙须汲水的“灵蛇浇灌器”。
店主“巧手鲁”因发明节水器被城主打压。
说书: 高台,说书人“铁嘴刘”拍惊堂木:“上回说到,赤须龙王怒斩魔蛟,血化长河!”
“今日续讲‘萧王爷神威破落鹰,引龙归位镇旱魃’!”
水汽幻化萧玄持剑劈山、赤龙入渠的影像,孩童欢呼。
“迎水神”日,百姓抬沉香木赤须龙王像游行。
至别苑附近,供盘中的麦饼竟被换成带齿痕的木饼——暗喻水神(实指城主)噬民!
“龙王睁眼!真水在墙里!”老河工“顺风耳”李爷怒吼(据传其祖上得龙王赐耳,能听地脉水声)!民怨如决堤!人群撞开朱门!
夕阳下,假山瀑布轰鸣,翡翠稻摇曳生姿,龙王神像双目被映得碧绿妖异,宛如魔蛟复生!传说与现实在此刻形成惊悚重叠!
萧玄震怒,剑指赵德安:“赵德安!尔竟敢亵渎神名,窃取‘龙王血’,筑此魔窟!旱魃不在天地,而在尔等心中!”
赵德安狡辩:“王爷…断了‘神酿’,帝都贵人…”
“轰隆——!!!”
地窖炸裂!三千坛“翡翠玉液”如毒龙出洞,裹挟酒浆木屑,冲垮围墙,灌入引水渠!
渠水碧绿,醉鱼翻白,酒气冲天!
那翻涌的醉鱼,竟诡异地在水面拼凑出一个扭曲的魔蛟图案!
三日后,西山(传说魔蛟埋骨处)爆破巨响。
萧玄亲督“赤心泽”水库(取“赤胆忠心,泽被苍生”意)合龙!
墨老布下“九重净水化龙阵”,引动地脉残留的龙王神力净化水质,调节旱涝。
阵眼处,镶嵌着苇翁献出的唯一一盏完好的“忆水灯”,灯油乃“旱晶虾”提炼的精华,幽光指引水脉。
“听泉别苑”改为“育龙堂”。
沙棘张、苇翁、巧手鲁、铁嘴刘、顺风耳李爷等奇人异士被奉为教习。
沙棘张传嫁接固沙之术;
苇翁授“龙鳞编灯法”及鱼皮鞣制(改用耐旱兽皮);
巧手鲁教制节水神器;
铁嘴刘与李爷合编《赤水龙魂录》,将古老传说、王爷功绩与节水护水之理编成歌谣童谣传唱。
孩子们学习辨识水源、用旱晶虾(遇污染水会变浑浊)检测水质。
那面水痕墙,成了最生动的“水之史诗”墙。
萧玄颁布《赤水安澜令》:
1. 立水监司,敬奉龙德:首属王府,司正吴天兼任。
重修龙王庙,以《赤水龙魂录》为正祀,废黜邪祀。
司内设“聆泉使”(由李爷等老河工担任),监听地脉水声预警。
2. 行龙鳞水票:水票以特制“龙鳞纸”印制,分“饮”、“用”、“溉”。
凭票取水,超量高价。
节约结余,可换“赤沙枣脯”、“旱晶虾干”或钱粮。
3. 厉行固本,广植龙须:征发劳役,广植“金丝红柳”(龙须所化)、“镇沙棘”(龙爪所化)于水库、渠线、沙地。设“护林卫”,擅伐者重惩。
4. 奖巧匠,承龙技:设“龙巧阁”,收纳推广节水发明,厚赏巧手鲁等匠人。官方采购,惠及百姓。
5. 严惩水魃,清水乾坤:私截水源、污染水质、盗水票者,视为“助长旱魃”,罪加三等!设“清水匣”(形如龙口),举报重赏。
清明雨落,甘霖浸润旱音砖。
起初零星“叮咚”,如幼龙初啼;
继而连成清越磅礴的“龙吟”协奏曲!
全城沸腾,百姓涌上街头,在雨中舞蹈,高唱新编的《谢雨龙吟》歌谣。
茶馆内,铁嘴刘一拍惊堂木,声震瓦砾:“今日终章,且听那‘真龙归位斩水魃,赤水清音颂千秋’!”
听客们举着接满雨水的竹筒相碰,清冽如饮琼浆。
檐角下,一串新铸的青铜风铃在的风中摇曳,发出清越悠长、警醒世人的鸣响——那是用炸毁的私铸水闸和翡翠酒坛熔铸的“警世钟”,钟身铭刻八字:
赤水城,终于在这清越的龙吟与警世的钟声里,洗尽污浊,迎来了属于它的、人与神传说共同谱写的崭新篇章。
那月华银鳞鱼是否重现?赤须龙王是否微笑?
传说,正在新的治世中,续写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