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饮食还是日常所需,一切事务张北都亲力亲为。白玛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感觉自已好像把儿子变成了个废物似的。然而,在厨房里,张北正忙碌着为两人准备午饭。
小哥喜欢吃烤肉和家常小炒,似乎是他被宠坏的味蕾让他对别人做的饭挑三拣四,总是只尝一点就停了,唯独张北所做的饭菜他会吃得津津有味。
今天的午餐是一道麻辣牛肉,所用的辣椒还是张北专门去山下采摘的。
德仁有很好的想法,山下的土地虽然不是他个人的财产,而是寺庙共有,但这片地属于众僧人共同打理。
他们会按规定纳税,不过税率相对较低。除了蔬菜,山上还能种些其他作物,幸好墨脱的海拔不高,这里常常下雨,温差大,而墨脱地区的年均温度大概在二十度左右,十分宜人。
“张北!”两人走进厨房,看到张北在专心忙碌,白玛笑道。这几天来他们与张北的关系更加亲近,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感。只不过,白玛对张北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有时张北甚至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阿姨,您怎么出来了?您的身体还很虚弱,应该多休息啊。”张北说。
白玛笑着说:“我一直在房里躺了好几天,都已经忘了走起路来是什么感觉了。”
“出去走走也不错!等你身体再好些,可以让小哥带你去山下逛逛。”张北说道。
白玛仍然十分虚弱,张北于是找了个椅子让她坐下。“我想让小官跟你也学学做饭。”白玛道出自已的想法。
张北略一思索后回答:“谁说小哥不会做饭了?”
“他会做饭?可我这几天看不都是你在做?”白玛疑惑地问。张北笑了笑,“您是不是觉得小哥不会做饭,以后你们不在身边了,他连饭都没得吃了?”
白玛轻轻拍了拍小哥的手背,说:“确实是这样想的。”
“那你可能不知道,小哥很小的时候就被家人抛弃,曾独自一人生活了好几年。那段时间他不仅要自已耕种,还要自已寻找食物,甚至做饭都是他自已来的。”张北望向小哥,眼里充满疼惜。
听到这些话,不仅张北感到心疼,白玛的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小官平日里很少说话,你可以跟我讲讲小哥过去的经历吗?”白玛突然问道。张北明白小哥不喜言谈,并且小哥也不会愿意回忆那些苦涩的往事。
“可以呀!菜再炒一下就好,我们一边吃烧烤一边聊聊怎么样?”张北微笑回答。
既然她是小哥的母亲,理应有权利了解小哥的过去。因此张北并没有推辞,白玛心存感激。
“那你先扶阿姨回去等我,一会儿我把工具准备好,今天我们就吃烧烤。”
看到厨房里烟雾弥漫,张北对两人说。小哥只是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便扶着白玛离开了厨房。
既然是吃烧烤,那就得准备烧烤架。所幸,张北多年青铜门的生活经历,已经准备了一个现成的烤架。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准备一些烤肉、蔬菜以及调味品。由于现有的调味品不多,这些都要张北亲自动手制作。他将干辣椒、花椒、芝麻等调料碾碎成粉,又调了些椒盐、酱油和花生油。然后拿着这些东西来到小哥的房间前。
这里是德仁特地留出来的一个小院,虽然只有一间房,但也别有一番天地。
………
现如今实行了大锅饭,但三人的身份特殊,甚至连身份证都没有。因此,他们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吃大锅饭。
为白玛安置了一张小桌子,小哥在一旁照顾,张北则专心于烤肉和烤青菜。“在我非常小的时候,记忆模糊。
后来,大概在小哥三四岁的时候,他就被家族赶下了神坛。”
见白玛对小哥过去的好奇,张北主动开始讲述:“在家族生活了两三年后,有一天他突然无故消失。
这事我后来才知道,具体消失的过程稍后再细说。”张北边说边为烧烤均匀地涂抹调味料。
“直到他大概十岁的时候,才又被家族接了回来。
我在家族里算是有名的小废材,什么事都不行。小哥是没有父母的人,
而且自打从神坛上被贬下来后,还被家族里的小孩子欺负,我们俩同病相怜。
因此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去找小哥聊天,尽管那时候他也像现在一样寡言少语。”
张北在讲述这一切时,就像是平淡的叙述般。“牛肉熟了,阿姨您请慢用。”他说着,十几串牛肉已经烤好了。“多谢,你先尝尝吧。”白玛回应道。
张北摆了摆手,说道:“您别管我了。”小哥毫不客气,把一串牛肉取下放到母亲的碗里,接着拿起一支竹签自已吃了起来。
“直到小哥十三岁,我十五岁那年,家族安排我们这批人出去历练。那时我才了解到小哥为什么会一度消失。”张北望着小哥,眼里满是同情地说。
“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什么不对劲?”白玛担忧地问道。尽管小哥现在在她身边,但她仍能从张北的神情中察觉到一丝异样。
“我们一起去了张家祖上传下的古城,在那里,我们见到了许多族人的骸骨。小哥告诉我,小时候他就被关押在那儿,成为了某些败类的血奴。”张北没有隐瞒白玛,坦诚地说。
“血奴?”白玛的目光中满是哀伤。
张北解释道:“所谓的血奴,就是定期给他放血,却不让他死去。”“真是气死我了!”白玛气愤地说。
任何一位母亲听到孩子的遭遇都会生气,白玛也不例外。见母亲激动,小哥急忙抓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娘亲不要紧,我只是心疼您。”白玛怜惜地说。小哥安慰道:“我没事。”
“所幸后来小哥被人救了出来,逃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在那生活了几载。那期间,在一个好心人的帮助下,他前往了遥远的广西避难。最终被家族的人发现后,才把他带回了张家。”张北详细讲述了整个经过。
尽管张北的描述简略,但作为母亲,怎能不了解自已孩子在年幼时受了多少苦?小哥的沉静寡言,不正是过去遭遇带给他的自我封闭和内心的坚强吗?
接着,张北没有隐藏更多的内容,边烤肉边讲着这些年他们经历的事,包括小哥接受特殊能力的代价。这令白玛泪如雨下,最终只能紧紧抱住自已的孩子。这顿烧烤进行了很长时间,一直延续到夜晚。
除了讲述小哥年幼时的悲惨遭遇,当然还有一些轻松愉快的往事。白玛听到这些关于儿子昔日的小趣事时,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眼中满是宠溺。“还好有你陪在他身边。”天黑之后,白玛心怀感激地对张北说。
张北微笑着回答:“阿姨,您觉得小哥因有我在他身边而幸运?可我又何尝不是因为有了小哥的陪伴而觉得幸运呢?”白玛愣了片刻,随即明白了:张北小时候同样被人孤立、欺负,一样孤独无助。两位孤独的灵魂彼此相伴,互相扶持与治愈。所以,这并非是单方面的一方陪伴另一方,而是双方都在相互救助。
即使平时看起来总是张北在照料小哥,但他清楚,只有让自已忙碌起来,才能不让孤独感袭上心头。“确实如此!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谢谢你。”白玛说道。
张北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白玛说道:“阿姨,今天就到这儿吧,您也该喝药歇息了。”白玛没有拒绝,她身体本来就很虚弱,早就感到疲惫不堪。
小哥搀扶着她回到床上,喝完药后她很快便沉沉睡去。小哥也在房间里加了一张床,安静地躺在角落里休息。
张北也回房休息去了,他心知肚明,白玛每多活一天,就代表着她的寿命减少一天。
从那天起,到“四七零”这段日子,白玛都在休养,身体也逐渐好转。她醒来的第一个月里,现在已经可以跟着小哥下山散步了。每天两个人什么都不做,只是到处逛逛。
白玛像是永动机一样,嘴巴一直停不下来,而小哥则依旧保持着他一贯的沉默。
好在现在,小哥偶尔也会和自已的母亲说几句话,这让张北也感到欣慰。
这一天,张北去山下用粮票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当他回来时,看到白玛和小哥正忙着在一块空地上种菜。
随着白玛的恢复,小哥的日子似乎变得越来越不好过。他总是因为各种问题被自已的母亲数落。不过,张北从不过问这些事。
不仅如此,白玛还坚持不再让张北为他们做饭。有时候她会让小哥来做,若做得不合口味,又要遭一通数落。至于白玛自已做的饭,以小哥的性格,只要能吃得下肚的,就算得上是美味了。
“小哥,你自已多保重吧。谁能想到白玛有时也会这般泼辣。”张北默默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后沿着山路往回走。
尽管白玛时不时还会发些牢 * ,但张北很清楚,小哥非常珍惜这段日子。张北、**上师和德仁都尽量不去打扰他们二人平静的生活。
偶尔遇到小哥时,小哥的眼中也会带上几分笑意,可以看出他现在非常开心、非常满足。
等了二十多年,终于体验到了所谓母爱。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们种的菜终于迎来了丰收的季节。
白玛骄傲地把菜送到张北手上,“这是我跟儿子一起种的。”
小哥的帅气潇洒已经不见,整天被白玛拉进地里,全身上下满是泥土。
“哈哈,多谢阿姨。”张北接过菜,笑着说。白玛接着道:“为了庆祝丰收,晚上我做了丰盛的饭菜,您一定要过来吃。”
“好的!待会儿就过去。”张北笑着应道。
除了张北,德仁和**也被邀请了。白玛和小哥的朋友虽多,但真正熟悉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白玛的手艺非常出色,做了传统的手抓羊肉和土豆包子,这些都是这一带最好吃的美食。此外还用刚丰收的蔬菜做了一个菜,配上用玉米做的玉米糊。
墨脱地区盛产玉米,所以主食几乎都是玉米制品。德仁还特地准备了一些玉米酒,这也是当地的一大特色。
五人围坐一桌,仿佛在庆祝什么节日,每个人都很开心,谈笑声不断。当天没有人谈论什么令人不悦的事情,整个氛围格外和谐。不过,唯独小哥一直没有笑,白玛见状也只能无奈摇头。
吃完饭后,大家各散东西。白玛整理碗筷,而小哥非常自觉地去烧水洗碗。之前有一次,他吃完饭只是坐在那里发呆,被白玛一顿责骂后,才变得乖巧多了。
的确,不论年纪多大,当老妈发火时,再大的孩子也会乖乖做事。这次农作物收成很好,白玛想去更远的地方。小哥当然不会反对,便带白玛去了墨脱县城。回来之后,白玛迫不及待地找张北炫耀。
“你看,这是我让小官给我买的新鞋。”白玛得意地展示着新鞋。
张北嘴角微微抽动,他还能记得他们出发前一天,小哥曾悄悄来找他取经,因为从没带人出门玩过。“这鞋子真是漂亮。”张北虽然这样想,但嘴里却不敢说出来。
白玛微笑着拿出一条围巾递给张北,“这是为你买的。”
张北感动地说:“谢谢阿姨。”
“真的很感谢你帮忙,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白玛说。
张北摆手说道:“这都是我该做的,但我也只能做到这些。”
“足够了,真的很感谢。”白玛笑着说。然后她和张北告别,并给德仁送去了礼物。第二天,两人再次下山,这次的目的地是雪山。尽管身体恢复得不错,小哥仍坚持背着白玛前行。有小哥在,张北一点不担心。
这次他们在外的时间较长,要一个月才能回家。询问后才知道,他们去了白玛以前的家,还参观了藏海花田,在康巴落人的隐沙部落住了几天。可惜的是,回家后,白玛哪儿也不愿意再去了。她仿佛感到了某种预兆,除了每天跟着小哥在修行场散步,看日出和日落,其他时间都在家中。
后来下雪了,白玛和小哥堆起了雪人,还在小哥哭泣的石雕旁建了两个人形的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似乎象征着他们一家人。但小哥知道,母亲的日子已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