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盘山道向上行驶,最终在山门前停下。
早有知客僧得了东宫的通知,恭敬地等候着。
当魏旎和恢复了“静尘师太”那副木讷沉静模样的慕容亦舒走下马车时,她们己然重新戴好了伪装的面具。
“阿弥陀佛,恭迎侧妃娘娘回寺。”
知客僧合十行礼,态度恭敬,眼神却低垂着,带着一种寺庙特有的、仿佛看透世事的疏离感。
“有劳师父。”
魏旎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清冷平静。
她抬头望向山门内层层叠叠的殿宇,那白日里庄严肃穆的飞檐斗拱,在渐浓的暮色中,仿佛化作了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张开幽深的大口,等待着她们的进入。
一种无形的、混合着香火气、暮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沉沉地笼罩下来。
慕容亦舒站在魏旎身侧半步之后,宽大的僧袍袖中,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触碰到藏在袖袋里冰凉的、薄如蝉翼的柳叶刀。
她垂下的眼帘里,闪过一丝凝重而警惕的寒光。
真正的暗流,此刻才刚刚开始涌动。
——
暮鼓声早己停歇,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将整个太安寺紧紧包裹。
白日里游人如织、香火鼎盛的景象如同褪色的画卷,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和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
魏旎和慕容亦舒被安排在靠近后山一处相对僻静的禅院厢房内。
这位置,是慕容亦舒通过千灵阁的内线特意安排的,既符合侧妃清修的身份,又方便她们暗中探查。
厢房内陈设简单,一桌两椅,两张窄榻。
桌上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房间的其他角落衬得更加幽深。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檀香气,但在这深夜里,那原本令人心安的香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腐朽和陈旧的味道。
两人并未就寝,而是坐在桌旁,面前摊开着厚厚的经卷和素白宣纸,手中执着毛笔,正一笔一划地誊抄着经文。
这是她们“清修”身份最好的掩护。
沙沙的书写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慕容亦舒写得很慢,笔尖悬停,似乎在凝神细听。
魏旎则有些心不在焉,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她也未曾察觉。
白天入寺后,她们借着熟悉环境的由头,在允许的范围内走动了一番。
慕容亦舒凭借千灵阁的暗号和敏锐的观察,发现了几处守卫明显异常的区域,也留意到几个行踪鬼祟、眼神闪烁的僧人。
一切都指向这座国寺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汹涌。
“这香……”慕容亦舒忽然停下笔,鼻翼微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似乎比白天的更浓了些?而且,味道有点怪。”
魏旎也凝神细嗅。
的确,那檀香中似乎混杂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腻气息,若有若无,像某种劣质的脂粉,又像是……某种药草燃烧后的余味。
这气味让她心头莫名地烦躁不安。
“或许是夜里风小,气味聚积?”
魏旎猜测道,但自己都觉得这解释有些苍白。
她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侧耳倾听。
除了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以及远处山林间不知名夜枭的几声啼叫,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这份沉寂,在偌大的寺庙里,显得格外诡异。
“太安静了……”慕容亦舒蹙眉(面具掩盖了她的真实表情,但眼神透出凝重),“这么大的寺院,夜里总该有巡夜的僧人,或是风吹动檐铃的声音……”
她话音未落——
“啊——!!!”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女子尖叫,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这厚重的死寂!
那声音短促、尖锐,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绝望,仿佛濒死之人最后的哀鸣,又像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时发出的惨嚎!
叫声的来源似乎并不远,就在她们这处禅院后方更偏僻的方位!而且,仅仅一声之后,便戛然而止!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断了所有的声音!
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重新笼罩下来。
只有油灯的火苗,被那突如其来的尖叫惊得剧烈跳动了一下,光影在墙壁上疯狂摇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魏旎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她下意识地看向慕容亦舒。
只见慕容亦舒在尖叫声响起的刹那,身体己然绷紧,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她猛地放下笔,那双伪装在木讷面具下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寒光迸射,首首地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前倾,就要起身冲出去!
“别去!”魏旎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死死攥住了慕容亦舒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凉,用力极大,指节都泛了白,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
“舒儿!别动!那声音……不对!太不对了!”
慕容亦舒被她拽住,动作一滞,回头看向魏旎,眼中是询问和急迫。
魏旎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她急促地喘息着,眼神里充满了惊悸和后怕,她凑近慕容亦舒耳边,用气音嘶声道:
“那声音……不像是正常人发出来的!太尖了……而且断得太快、太干净了!就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
她说不下去了,但眼中的恐惧清晰无比。
她久居深宫,听过各种声音,绝望的哭泣,痛苦的呻吟,但刚才那一声,透着一股非人的、纯粹的恐怖,让她灵魂都在战栗。
慕容亦舒感受到魏旎身体的颤抖和手上传来的冰冷与力量,沸腾的探查欲被强行压下,理智瞬间回笼。
她反手握住魏旎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镇定。
她侧耳再次凝神细听。
外面依旧是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不过是她们极度紧张下的幻听。
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似乎……更浓了一点点。
两人屏住呼吸,紧紧靠在一起,在昏黄摇曳的油灯光晕下,如同惊弓之鸟。
厢房的门窗紧闭着,却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缝隙,在无边的黑暗中窥视着她们。
那戛然而止的尖叫,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问号,沉沉地压在她们心头。
危险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这太安寺的第一夜,就以如此惊悚的方式,向她们揭开了它神秘面纱的狰狞一角。
慕容亦舒的眼神沉静下来,不再是单纯的冲动,而是化为一种冰冷的、狩猎般的专注。
她轻轻捏了捏魏旎的手,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等。
等待时机,也等待黑暗中的猎手,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