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哥哥”大概是温知泠内心最后一道防线。她拼命挣扎,想要冲破禁锢,奈何迟迟不见回音。脑海中那个阴不阴阳不阳的声音,像一把重剑将她釘在刑案上。
“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是我给了你这条命啊,你怎么能忘恩负义呢?最不堪入目的人,最是想要害你的人,是你的好哥哥啊。”
“你胡说八道,你就是个恶魔!”温知泠无措地哭喊道。
“哈哈……我怎么会是恶魔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无我便无你,无你却还是有我!我不是已经提醒你好几次了吗?若他没有负你,你的那把长剑,又怎会刺穿他的心脏?”
温知泠目光一顿,眼中惊惧渐渐消散,随之替代的是一种阴郁的容貌。
“他……他负了我,我杀了他……”温知泠不哭不喊了,只是不住地喃喃自语,“他负了我……他负了我……我杀了……他。”
她表面上看似冷静了些许,但是内心已经濒临崩溃。仇恨、恐惧以及锥心刺骨的感觉,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
“对……就是这样的。想起来了吗?你恨吗?”
温知泠想不起来,似乎也不愿意想。可耐不住的是,她眼里仇恨的火焰在冉冉升起。
“阿蛮……阿蛮……”
耳畔响起了温长晏的声音,但是此刻她又并不似刚才一样渴望了。故此,她不做一声回应。
折柳抱着琴来到屋顶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地面上三毒阵中的那对夫妻。温知泠与温长晏各居于阵中的黑白鱼之中,三毒阵正在慢慢转动。
“不好,马上要到阵眼之处了!”他盘腿坐下,将七弦琴枕在腿上,“情儿,《百鬼乱》!”
徒有情心领神会,点点头之后再次将暗香挽起,正准备起笛却看到酒肆门口忽然多了一个人。
“阿醒……”徒有情目光动容,掌笛的手显得有些无力。
酒肆门前的闻人醒双脚离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悬在半空中。他发丝凌乱,身上满是伤痕,衣服上沾满了血迹。只见他无力地抬了一下眼皮子,用奄奄一息的眼神看着徒有情。
“专心,错一个调子就是三个人的性命。”
折柳话音未落,却见闻人醒闷哼一声,本是垂着的左手此刻已是高高抬起。紧接着,听来一阵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闻人醒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着,他的左手如同骨断一般,蓦地垂下。
“岑青霜如今在布阵,这些应该都只是幻象,想必是要乱我们阵脚而设下的障眼法。”朝歌说道。
这种说法也不过是朝歌的假设,千钧一发之际,谁都怕阵脚大乱。究竟眼前所见究竟是真是假,他们心中大抵都有自己的底数。
“情儿,《百鬼乱》,莫错一个调子!”折柳冷着声音再次提醒她。
徒有情凝眸看着闻人醒,目光流转,终是强迫自己坚定了心神。指尖在笛孔上来来去去,诡秘而悲戚的《百鬼乱》泠泠入耳。
忽地,又听来房顶上的瓦片传来一些动静。朝歌回眸一看,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蛊奴,正四肢攀墙地快速地朝他们追来。
勾住双刺鞭身的中间,她手中的双刺往蛊奴袭去,两把刺刀快很准地扎在蛊奴的双眼上。那刺刀在进入蛊奴眼睛之后,又快速旋转一圈。而后,朝歌执鞭的手一收,蛊奴的眼球就被她的刺刀硬生生拔了出来。
两枚刺刀上各嵌着一颗漆黑如墨的眼球,夜空下鲜血淋漓。其中一头刺刀的尖端上,一只蛊虫的尸体依稀可见。蛊虫一出,蛊奴也应声而倒。
“要命……”朝歌看了一眼脚下源源不断的畜生,“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蛊奴?”
经过前面打斗的总结,他们已经分析出来蛊奴的致命点——只有打死他们眼球里的蛊虫,蛊奴才会真正死亡。如若不然,哪怕烂的只剩下一颗脑袋了,他们依旧是不死不休。地上那一颗颗被砸的稀巴烂的头颅,都是闻人醒先前所为。
倏忽间,又听得周围传来一些打斗声。侧目看去,是红烬跟十三,他们正在全力阻止蛊奴爬过来。
“拜托了各位,一定不能出乱子。”折柳郑重道,“麻烦保护好我和情儿。”
朝歌点点头,双刺得令一般,围绕着折柳和徒有情这方寸之地飞来飞去。蛊奴的眼球取出眼眶又纷纷砸落在地,像一颗颗的烂枣子。黑里透红又黏稠的血液,在他们周围画成一个圈。
“阿蛮……阿蛮……”温长晏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我是哥哥,阿蛮跟我回家。”
温知泠的心中有两把火在煎熬着,一边是来自三毒的堕落,一边又渴望被救赎。
跋前疐后之际,她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空灵的笛声。堕落的祸源,好像被减轻了些许。
“哥哥……”如鲠在喉,她轻声吐出两个字。
“对,是我,是哥哥……”
折柳凝神专注地看着地面的三毒阵,看到阵眼并没有继续走动了,他眼中的愁云方是减退了几分。他双手放在琴面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勾动琴弦。靡靡之音,听不出个所以然,琴声却和笛曲《百鬼乱》相辅相衬。
蛊奴数量太多了,死法要求又颇是刁钻费事。朝歌他们三个人寡难敌众,被一两个蛊奴钻了空子。眼看蛊奴与折柳仅有一步之遥,徒有情情急之下用了吹矢手法,骨笛中忽而飞出几枚暗针。
暗针精准无误地扎进了蛊奴的双眼中,畜生即刻倒地不起。调子没有乱,也算是虚惊一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徒有情看到闻人醒身上莫名多出了几道裂伤。无形中像是有一把刀,在慢慢割他身上的肉。真真假假已经分不清,她干脆闭上双眼,拒绝眼前的残忍。
闭上了双眼,耳畔闻人醒的痛楚却挥之不去。
“情儿……救我……救我!”
“我好痛,快救救我!”
“情儿……情儿……”
徒有情狠了心不睁开双眼,心中的信念固若泰山坚定不移。
平生,她第一次信奉神灵,她以心声在向神灵虔诚祷告——“阿醒无罪,我徒有情愿以半生阳寿换闻人醒安康无恙,求求你救救他!”
调子是没有半点错漏的,可不知何故,三毒阵又开始走动了。折柳目光收紧,抚琴的手越走越急,琴声如同疾风骤雨,震天撼地。
倏忽间,天幕阴云压城。那阴云卷来的速度极快,越压越低,还伴着一阵阵诡异的声音,像是风卷乌啼声。再细细一看,漫天的阴云竟是不可计数的鬼鸟。
鬼鸟倾巢而出一般,盘旋在惜花街的上空。不远处的屋顶上,白衣白发的仇千尘正目光阴鸷地看着地面。
“撕碎他们!”
仇千尘号令一处,无数鬼鸟俯冲至蛊奴的脸上,尖利的鸟喙一啄就带出一个眼球以及蛊虫。它们甚至能精准无误地分析出,蛊奴哪一颗眼球中藏着蛊虫。
混乱之中,仇千尘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酒肆门前。无视眼前的闻人醒,他从容不迫地进了酒肆。
也就是这时候,三毒阵之内忽地荡出一股杀伤力十足的煞气,震得周边的木柱乍然断裂,房顶上的瓦片碎了一路。折柳等人防不胜防,亦被击退三尺。
琴笛声戛然而止,周遭烟尘四起,众人一瞬间看不清酒肆门前的景象。
“糟了……”折柳忙走回原处。
此刻烟尘散尽,只见温长晏也同温知泠一般,陷身三毒阵的黑鱼之中。他跪坐在温知泠面前,温知泠腰间的冷月弯刀,已经被她握在手中。一端的刀锋,抵在了温长晏的胸口上。
“阿蛮……回家好吗?”
显然,温知泠内心潜藏的仇恨已经收不住,她仿佛活在了梦里。眼前所见就如同她经常进入的那个梦境一般,她的长剑抵在温长晏的胸口上。
“不要过来……”她眉眼冷漠,“过来我就杀了你。”
温长晏置若罔闻,偏是不要命地一步步靠近她,哪怕他的胸口已经开始淌血。每靠近一步,她手中的剑就入他身一寸。
“不要手软,杀了他!”身体里的恶魔又开始唆使她,“阿蛮,他死有余辜,他该死!”
“阿蛮乖,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温长晏的眼眶红了一圈。
“你再敢向前一步,我就杀了你!”温知泠恨恨地说道。
“你恨我吗?阿蛮……”温长晏目光避也不避地盯着她看,“你可以恨我,但我何尝又不恨你……”
阵外的众人无法听到二人的对话,却见温长晏胸膛上的刀又深了一寸。
“两人都在阵眼中了……”折柳目露慌色,“情儿试一下布幻境,《追思游》,快!”
徒有情一刻也不敢松懈,曲声一扬,幻境顺利地出来了。除了受牵制的温知泠和温长晏,只有徒有情自己能看到幻境。
这幻境是出来了,却因阴阳三毒阵的阻隔而时显时隐。所幸,温长晏胸膛上的刀,目前再无半分得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