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遭人暗算

可是如果继续住店的话,吓着店家事小,方才那个死在她手下的人才是麻烦。她虽然不混江湖,却也清楚在一个地方杀了人之后,最是不宜久留的道理。

眼下突然狂风大作,卷起漫天黄沙,天气竟也变得恶劣了起来。天黑路险的,即便是马不停蹄,奔走到天亮,也不见得能到汤山镇。说不准马蹄一歪,还能直奔黄泉路。

她转身又回到了客栈里,折回了柜台前,再次拿出十两银子。

“刚才那个房间,不退了。”

掌柜的见了钱哪有不收之理?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叫来小厮领她上了房间,心里头还暗暗盘算着,今夜若是有仇家找上门来,这些钱用来弥补损失也绰绰有余了。

可惜他失算了,这个损失有些大。

翌日天刚蒙蒙亮,温知泠早起动身,她发现掌柜的居然也起得这般早。路过柜台正准备一脚踏出大门的时候,她突然敛足停下脚步。

掌柜的低着头,似乎是动也不动地在看着账本。灯是熄了火的。温知泠握起腰间的那柄剑,剑鞘只轻轻碰了碰那掌柜的肩,掌柜的应声倒下。

他脸色乌青,安详貌,身体已经僵直。应该是死于昨夜的风平浪静。整个客栈里面,只有掌柜的一命呜呼下了九泉。

三十两银子,卖了自己的命?有命挣钱没命花,看来也不是什么钱都能收入囊中的。

昨夜确实风平浪静,温知泠没有听到任何打斗的声音,尸体现场也不曾发现有搏斗的痕迹。

她检查了一遍,发现掌柜的身上没有一处致命伤。突然,她目光定格在尸体旁边,那是几根散落的黑色鸟羽。

是青鬼门的人。

“又见面了。”

闻声,温知泠才发现暗处的角落里,一直坐着一个人。他正慢悠悠地喝着小酒,竟然不发出一丁点动静,也难怪温知泠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一个山中老汉,也值得鬼王亲自前来索命?”温知泠侧目看向仇千尘。

仇千尘微微一笑,道:“你应该感谢我,是我救了你一命。”

“大可不必。”

“昨夜这老汉拿了你的钱,却还贪得无厌,又继续与那两个贼人谋事。你说,他该不该死?”顿了顿,他又道:“你可知,这个掌柜是谁人?”

“是谁?”

“平溪鹤三郎。”

温知泠听说过这个人。平溪鹤三郎,几年前在江湖中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漠北药王霍启乱的徒弟。他曾经是名声鹊起的药师,后来因为对自己的师娘起了色心,做了有辱师门的事情,遂被逐出师门。

名声尽毁之后,鹤三郎已无法在江湖上立足,这几年便龟缩在这荒山野岭的小客栈里头。没想到曾经的一代药师,居然开始研制起了毒药,干起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现在运功试试?”仇千尘说。

温知泠试了一下,发现自己一运功,身体所有经脉的气劲似乎都在逆涌。来势汹汹,恐要伤及五脏六腑。体内一阵恶寒涌来,温知泠立马收起了内功。

“你种了一种叫寒香散的毒。”仇千尘。

昨夜温知泠下榻后,那两个贼人又寻了上门。宵小之辈本事不大,惯用的是些下三滥的伎俩。他们串通掌柜,在温知泠的水里下了无色无味的寒香散。

寒香散虽然不至于即刻让人毒发身亡,但是倘若不及时解毒,毒素蔓延至五脏六腑,也将危及性命。温知泠在鹤三郎身上搜索了一番,没有找到解药。

“想要解药?”仇千尘道,“鹤三郎这个愤世嫉俗的东西,怎么可能制作解药?”

温知泠径直走出了客栈,天边刚好泛起鱼肚白。客栈门口的大树下,横陈着两具尸体。正是跟鹤三郎串通的那两个蟊贼。温知泠也不多看一眼,乘马离去。

仇千尘捂着胸口,终于没忍住拧紧眉心,表情略微痛苦。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门外扬起的一阵灰尘,暗暗道:温长晏下手也够毒辣的。

“狗的主人太凶了,不好玩。”仇千尘望着一眼温知泠远去的方向。

又是一遭奔波,温知泠总算是到了汤山镇。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经历了两次兵荒马乱,泥土茅屋几乎都是被重新修筑起来的,清清河流也变得浑浊不堪。她们家门口的那棵桐树,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拨云之势,只剩下那一圈圈的年轮,曝在寒风中。

她们曾经的家,无人修缮,现在已经杂草丛生,四处挂着蜘蛛网,案上也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她走着曾经走过的路,一遍又一遍。

“阿蛮……阿蛮……”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晚娘熟悉的呼唤声,遥远得触不可及,令人痛心。每每想起晚娘的离去,悔恨与自责总会在心中翻涌成浪。

那半年的时光对于别人来说,只是寻常的半年,可对于温知泠而言,却是改变她一生的半年。没有留恋太久,毕竟伤怀的滋味不好受,温知泠转身往墓地的方向走去。

临近晚娘的坟前,所见是依山傍水之景。许是因为位置较为偏僻,这地方几乎不曾被人开垦过。她远远能看到,晚娘的坟墓依旧是堆起的一座小山丘。

温知泠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风吹雨淋的痕迹也该将土堆矮下去了。她走进一看,发现泥土松动,杂草似乎也在不久前被清理过了。

有人来祭拜过晚娘。

她眉头微微一蹙,不免疑惑——晚娘生前除了她也没有旁的亲朋好友,她的那个亲女儿更不知所去何处了,怎会有人来祭拜?更说这附近也没有其他坟墓,不可能是旁人错拜了。

“莫非是……”莫非是温长晏。

思及此处,温知泠难免动容。她又想起了昔日,她与温长晏站在晚娘的坟前,一起许下的承诺。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

“你在这偏远小镇还有故人?”

温知泠的回忆被来人打断,不用抬头看,她知道又是那个神出鬼没的仇千尘。没有理会来人,她自食盒里拿出了饭菜,摆好在晚娘坟前。斟了酒,又上了些香烛,温知泠独坐在一旁,迎着猎猎寒风,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说。

风携着香烛的气息,闻着让人心情低沉失落。人间恰逢阴阳两隔时,总能闻到这样的香烛气味。

“我刚刚看到你从山脚处的某个屋子里出来的,你与原来的屋主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晚娘,你认识?”温知泠终于抬头看着仇千尘。

只见仇千尘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走到坟墓前面,看着墓碑上被时间淡褪的几个大字——林月淮之墓。

晚娘的名字叫林月淮,一开始温知泠也不知道。是温长晏随着温知泠去了她们以前的住处,翻到一个本子。温长晏说里面什么都没有,只知道晚娘叫林月淮。本子当时烧给晚娘了。

这几个字是当年温长晏帮她刻上去的,虽然被岁月磨平了些许痕迹,却依旧不难看出字迹。

“你认识晚娘?”温知泠起疑。

“不认识。”仇千尘言语寡淡。

“哦。”

“哦?怎么会不认识?”

温知泠和仇千尘同时循声望去,温长晏怎么也来了?

“本王看你不仅认识,且与林月淮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哼。”仇千尘不屑道:“搅屎棍。”

话说完,他已经离开。

朔风过岗,温知泠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她紧了紧身上的氅衣,瞬也不瞬地看着晚娘的墓碑。风将她的秀发拨乱,她却不闻也不问。

自西江畔那一夜的厮杀后,温知泠就深刻意识到,她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无依无靠。她信过温长晏,信过顾渊,到头来却只能信自己。也或许,连自己都信不过。

“不要命了?”温长晏看着她愈发苍白的脸色。

“我不会死的,至少不会死在他前头。”田塨一日不死,她便要活着。

“你现在不是在等死?”他眼神冷漠。

“死不了,我会去找解药。”

反正就是不会求他。

“很好,你最好有这个命支撑自己的骨气。”说完,温长晏转身离去。

世间最是百无一用是弱者的傲骨,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女人能跟他犟到什么时候。

“谢谢你。”她微微侧目。

谢谢他愿意替她给晚娘扫墓,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这一刻她是真心感激他。

温长晏脚步顿了顿,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头。他觉得温知泠变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了。

温知泠一个人待到了天黑,她就跪坐在坟墓边上动也不动,远远看着怪吓人。

“这女人是不是疯子……中了寒香散还在冷风中待这么久。”暗中那女子又忍不住抱怨了两句,说着还抱了抱自己的手臂。

岭北的这个鬼天气,入夜了竟寒如冰宫。

男子一言不发,将自己的氅衣脱下披到女子身上,女子十分自然地依偎到他的怀里。

她瞪了他一眼,“借你的怀抱御寒,但是你可别想太多了,莫想山鸡配凤凰,弟弟。”

男子只是笑了笑,懒得理她。

这可真是一份苦差事,温知泠哪一点像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的墓地待着,竟也不怯。

须臾,男子说道:“我们走吧。”

女子又瞪了他一眼,“这个温知泠要是出了半点差池,先落入青鬼门手里的话,宫主不得将我们的脑袋拧下来当凳子?”

男子微微一笑,“放心,有昭南王在,仇千尘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吧,香主大人。”

……

温知泠没有找落脚处,她甚至歇也不歇。从墓地走出来之后,她点上了事先备好的灯笼,骑上马朝着西山的方向去了。今日到达汤山镇之后,她凑巧听到路人议论,说是霍启乱就住在西山落日坪。

马儿刚开始还跑的欢,后来就不行了。不是马不行,是策马之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