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田胜在昏昏沉沉之中，听到孩子们的笑声，好像中森明菜送给他的电话掉进了味增汤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人在生病的时候脑子就是喜欢胡思乱想，恍惚之间，他想起和妻子办理入籍手续那天握在手里的签字笔。
“哎……”
额头那儿传来了冰冷刺骨的感觉，一睁眼，便看到成田奈菜拿走了刚才中森明菜做好的冰袋，转而换成了一个有着半个枕头大小的巨型冰袋。不用多想就知道，多半是成田奈菜这个家伙干的好事。
“南无阿弥陀佛！我要给爸爸的扁桃体开光！”
“……”
成田胜沉默了一会儿，指着自己脑袋上的冰袋，缓缓开口，“这是什么？”
“因为刚才妈妈给爸爸做的冰袋已经不冰了，所以我给你换一个更大更持久的冰袋咯~”
这份心意他是领了，但女儿的“爱”实在是有些太沉重了。
“爸爸是不是喝酒了？要不然你的脸怎么会那么那么那么红？”
“这是因为发烧，所以才要用冰袋来降低爸爸的温度，你懂了吗？”
“这样啊？”
成田胜这才看清楚了女儿这一身究竟是多么吓人的打扮。
趁着母亲做菜的功夫，奈菜又跑到了母亲的衣帽间里寻找“宝贝”。明明就没有长大，非要穿中森明菜曾经的打歌服，成田胜看着女儿这幅模样，更是头疼。
谁能想到，她穿着的是十多年前中森明菜为了热曲《 Desire》亲自设计的改良版和服。和服下摆拖在了床上，显得奈菜更是身材矮小，不过光看上半身的话，倒是和以前的中森明菜颇为相似。
“有没有什么是爸爸需要奈菜酱帮忙的呢？”
成田胜无精打采地回应着女儿，“暂时没有……”
“你快点出去吧，要是奈菜被爸爸传染了，那就不好了。”
就在他快要把女儿哄骗出去时，却听到楼梯那儿传来了脚步声。
“爸！这是我给你特制的感冒药！”
安太突然打开了房门，奈菜也急急忙忙从哥哥的手里拿走了另外一只碗。两个孩子一人端着一只碗来到他的面前，不知道的人多半会说他们是孝顺懂事的孩子。唯有成田胜知道，自己这个父亲是他们的大玩具，是孩子们做实验的小白鼠。
刚才中森明菜虽然倒掉了安太的“黑暗料理”，可一转眼的功夫，安太就已经熬制好了进阶版。两个孩子但凡凑在一起，能把房子都给折腾没了。
“我能不吃吗……”
成田胜弱弱回答着，奈菜手里端着的“药膳”，肉眼可见颗粒分明的巧克力麦片和七味粉正在翻滚着。
做父亲做到这种程度，真不知道该说是太溺爱孩子，还是孩子实在是过于调皮了。
中森明菜再次回到卧室时，看见丈夫的脸被巨大的冰袋压着，奈菜的玩具听诊器卡在他的鼻孔那儿。安太正在用他在《新世纪福音战士》里学会的姿势跳舞，嘴里振振有词，唱着什么“病魔褪去”的歌词。
没想到这孩子撞翻了一旁的床头柜，在唐人街买来的川贝枇杷膏和前阵子喝剩了的威士忌混合在了一起，全都打翻在了地上。
“成田安太！成田奈菜！都给我出去！”
一开始还细声细语的中森明菜，此时此刻再也受不了这两个熊孩子了。虽说她的性格还好，可要是遇到比她还要胡搅蛮缠的人，她坚决不服输。
少女时代练就的肱二头肌此时此刻发挥了作用，她一手提着一个孩子，没好气地把他们拎到了一楼。
“爸爸现在生病特别严重！所以拜托你们，让爸爸好好地睡一觉，不要吵他，你们可以做到吗？！”中森明菜又是无奈又是生气，完全不明白这些孩子到底像谁。
她打算吃过午饭后带着孩子们出去逛公园，可又没办法把成田胜一个人丢在家里，思来想去，还是给姐姐明子打去了电话寻求帮助。
明子姐和河井谦作结婚多年都没想过生育小孩，当年他们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就是为了在东京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在去年，也就是两人婚后的第十二年，终于全款买房。现在他们夫妻俩也想好了备孕这件事，不过，到了这个年纪，夫妻双方都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明子姐还常常开玩笑说让中森明菜和成田胜再要一个小孩，生下来过继到他们家去。
总之，要小孩这件事，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正好是星期六，要是在工作日，中森明子哪里有时间帮忙照顾小孩？就在吃过午餐后没多久，明子便出现在了成田家的门口。
侄子侄女们最喜欢的就是明子这个姨母了，主要是明子也住在东京，姐妹俩走动得多。至于其他的叔叔阿姨，他们也不是很熟，更不会表现得那么亲昵。
“看见你忙得晕头转向，我又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该不该要小孩了？”
姐妹俩坐在了客厅外的和室屋檐下，看着安太和奈菜在草坪上疯打的模样，开始说起了悄悄话。
“孩子一调皮起来，我就会想到母亲，母亲生育了那么多小孩，是怎么照顾过来的呢？”
中森明子轻笑道：“我们那个时代和现在不一样，母亲那一代人比我们要坚韧得多。更何况，姐姐明惠的拳头那么硬，我们不都是被她打得服服帖帖的吗？”
“这倒是，”中森明菜沉浸在了那充满了贫穷味道的童年里，“安太和奈菜有时候也会打架，却不像以前的我们，下手绝对不会有轻重。”
越是亲生的兄弟姐妹，打架的时候就越是会往死里打。过去中森明菜和明子姐一派，明惠和明穗又是一派，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奈菜突然摔倒在地上，安太立马俯身把妹妹拉了起来，检查她的膝盖究竟有没有擦伤。确认无误后，才带着妹妹继续玩耍。
“现在，我倒是能够理解明菜了，”中森明子喝了一口下午茶，淡淡说道：“最近我和你一样，总是会想起三十多年前的事情。想起明浩、明法，姐姐，还有父亲和明穗。”
中森明菜愣了一下，她已经许久没有再听到小妹明穗的名字了。
“胜君之前告诉我，明穗在鹿儿岛开了家居酒屋，生意不温不火。”
说恨，似乎也不太恨了，毕竟中森明菜不想过于沉溺在过去的伤痛之中。但要让她原谅中森明穗，她万万做不到。
原谅对方的话，其实是对曾经的自己的背叛。
“那个孩子其实只要愿意踏踏实实地做事情，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生存下去的。”明子一点也不奇怪中森明穗现在正在做的工作，“不过，她和父亲一样，总是不满足于现状，渴望得到那些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金钱……”中森明菜徐徐开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会让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中森明子有时会想，如果十多年前自己和姐姐明惠那样将自己置身事外，是不是就会失去中森明菜这个妹妹？
明惠当然明白明法、明浩兄弟俩还有父亲明男对中森明菜做了什么，心知金钱与亲情一旦纠缠在一起，一切都会变质，于是她渐渐疏远了中森家，既不做兄弟们的帮凶，也不去阻止他们的行为。
不作为，实际上也会为施暴者煽风点火。明惠哪怕什么都没有做，多少也给过中森明菜一些伤害。
曾经明子也想过要不要效仿明惠姐的做法置身事外，可她的性格根本做不到看着妹妹被家里人欺负。
摇摆之间，最终还是决定站在了中森明菜的这一边。
“我虽然不会帮助明穗，但也希望她能够弄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想要过的是怎样一段人生。而不是一味地以为家里永远是她的后盾，认为我是她的人生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