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二十八年冬的奉天南站,数以千计的冰棱垂挂在月台铁皮棚顶下,当第一列满载克虏伯锻压机的专列冲破风雪驶入站台时,装卸工张大奎的羊皮袄领口己结满白霜。他望着油毡布缝隙间的钢铁巨兽,喉结上下滚动——这些来自普鲁士的机械怪兽仅底盘螺栓就有成年男子手腕粗,积雪在液压连杆的凹槽里积成菱形的冰晶。德国工程师汉斯跳下车厢,签字笔在零下二十五度的严寒中冻得漏墨,他不得不用戴着鹿皮手套的拇指碾开墨迹,身后三十节车皮正被蒸汽吊车的铁爪撕开篷布:莱茵金属的精密机床裹着浸透机油的麻絮,蔡司光学仪器的木质包装箱上盖着普鲁士海关的火漆,鲁尔区焦化设备的法兰盘接口处甚至还沾着多特蒙德煤矿的煤灰。
抚顺露天煤矿西侧,五座五十米高的焦炉将夜空染成硫磺色。普鲁士工程威德伯格摘下藤编安全帽,发梢滴落的汗水在焦炉热浪中瞬间汽化。他手中的碳素测温计指向1250℃,西门子-舒克特炼焦系统的铸铁闸门正将炽红的焦炭倾倒进耐热合金溜槽。"这套德国的干熄焦装置,"他对围观的东北技工喊着,声音被蒸汽与金属的嘶鸣扯得破碎,"能让焦炭裂纹减少西成!"一千两百吨炽红焦炭坠入水封槽的瞬间,方圆三里的积雪同时腾起白雾,克劳斯-玛菲余热发电机的涡轮叶片开始以每分钟三千转的狂暴速度切割水雾,将能量注入本溪湖发电站新架设的22千伏输电线。而在洗煤车间,鲁尔矿区的鲍姆式跳汰机正以每分钟六十次的节奏震颤,洗煤女工赵秀兰的胶靴踩着德国造凸轮机构的震动节奏,将精煤灰分牢牢锁在9%以下——这是炼出合格装甲钢的生死线。
三百公里外的鞍山樱桃园铁矿区,架线式电机车拖着二十节矿斗碾过敷设德国钢轨的专线。瑞典斯维斯卡破碎机的颚板咬碎铁矿石的轰鸣声中,戴着纱布防尘口罩的女工们操纵英国布莱克型磁选机,电磁线圈产生的五千高斯磁力将铁矿品位从35%提纯至62%。厂区东侧,三座托马斯转炉的炉口喷涌着钢水瀑布,奥地利阿尔卑斯冶金公司特供的镁碳砖内衬在炉膛内壁形成蓝紫色的结晶层,让炉龄从三百炉次暴增至八百炉次。值班主任老刘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载着普鲁士顾问的每句指点:"每吨钢水添加0.3公斤钼铁合金"、"出钢温度必须高于1630℃"——这些数据最终化作装甲钢板上细密的贝氏体晶格。?
在铁西区第七车间锻造炮弹的同时,哈尔滨农机厂的装配线上正流淌着另一种钢铁血脉——莱比锡引进的柴油发动机被改装成轮式拖拉机,铸钢曲轴与黑土地的冻土较劲时,北大荒的冰层在履带碾压下迸裂出蛛网纹。辽河平原上,十二台克虏伯钢材打造的联合播种机正以北斗七星阵型推进,德国造精密齿轮带动辽东白桦木制作的种槽,将大豆与高粱种子嵌入三江平原的黑土层。农技员孙守田捧着刚出厂的土壤检测仪,发现施加鞍钢高炉废渣制成的磷肥后,盐碱地的pH值竟从9.3降至7.1。
松花江畔的水利工地上,刚建成的本溪湖发电站一期输出的电流驱动着西门子造离心泵,将江水注入新开挖的混凝土渠网。二十名德国水利专家设计的自流灌溉系统,让嫩江平原的稻田面积在两年内扩张五倍。秋收时,佳木斯粮库的风选机被改装上克虏伯轴承,每小时净选三百吨稻谷的轰鸣声中,粮垛高度超过了日军瞭望塔的射击孔。?
辽河化工厂的硫酸生产线昼夜不息,除了制造火药,更多酸液被导入磷矿石反应池——安东港码头的挪威渔船正将智利鸟粪石与辽东半岛的磷矿混合,制成能让玉米秸秆增粗三成的复合肥。公主岭农场的德国造青贮收割机切开高粱杆时,飞溅的汁液里混合着奉天兵工厂流出的切削液,这种含钼废料意外成为防治黑穗病的特效药。
最隐秘的丰收藏在军事地图之外:鞍钢焦化厂的废气通过铸铁管道导入玻璃温室,二氧化碳浓度提升让冬季黄瓜产量翻番;奉天兵工学堂的夜校里,老技工用测绘炮管的游标卡尺教农民测量种子千粒重;甚至哈尔滨车辆厂生产坦克履带时溢出的淬火油,也被农民收集来浸泡大豆种子——次年春天,出苗率竟比寻常高了西成。
奉天铁西工业区第七车间,莱茵金属技术员施耐德用游标卡尺测量着炮弹毛坯的壁厚。克虏伯水压机的锻锤以八百吨压力将钢锭压制成流线型弹体,飞溅的氧化皮在车间顶棚钠光灯下如流星坠落。德国造赫勒拉床的钨钢刀头正以百万分之一米的精度切削弹体,隔壁引信车间里瑞士宝玑钟表匠改装的火帽压力机发出蜂鸣般的节奏,每秒三枚的雷汞底火冲压速度让日本情报员佐藤额头沁汗——大阪兵工厂最精锐的车间也只能做到十二秒一枚。而在哈尔滨车辆厂挂着"农用拖拉机车间"招牌的厂房内,二十台消失模铸造的坦克负重轮正被砂轮机打磨出金属冷光;佳木斯"民用锅炉厂"的2000吨水压机下,炮管毛坯的螺旋膛线正在超硬质合金顶头的挤压下悄然成形。梅塞施密特正在办公室里闭关,绘图板上,一架双翼战斗机正在展翅飞翔。
普鲁士顾问团的皮靴声回荡在奉天兵工学堂的铸铁楼梯上。梅赛德斯工程师沃尔特在黑板上用粉笔画着消失模铸造的流道设计图,东北技工王德发突然举手:"用长白山火山灰代替德国石英砂做涂料,气孔率会不会更低?"车间地沟里,克劳斯-玛菲动力专家汉斯正抓着技工老周油腻的手,将千分尺卡在迈巴赫发动机曲轴的第三轴颈:"看到没?磨损超过0.05毫米就必须换轴瓦!"而在蔡司光学技师的秘密工坊里,辽宁本溪的石英砂在电弧炉中熔成琥珀色的玻璃液,浇铸出的炮队镜棱镜竟让古德里安都惊叹:"这折射率完全达到耶拿工厂的水平!"
抚顺机车厂的焊接车间里,德国工程师目瞪口呆地看着东北工人用长白山桦木制作仿形模具——他们将亨舍尔机车厂传授的埋弧焊技术改良,用白桦树汁调配焊药,竟让火车轮对的修复效率提升三倍。当首列全焊结构货运列车满载鞍山特种钢驶向安东港时,车轴表面"昭和制钢所"的钢印己被重新加热的轧辊碾平,俄文字母"Аньшань Спецсталь"在淬火油中泛起幽蓝光芒。奉天发电厂的西门子汽轮机旁,技侦小组的李明远正用拓印纸窃取汽封片上的橡胶配方;而在公主岭农机厂的绘图室里,古德里安用红色铅笔在"播种机齿轮传动图"背面标注:"装甲突击集群应在240小时内突破至新京(长春)"。
至夏历二十九年十二月,张国焕站在试车场高台的积雪中,身后是本溪湖发电站照亮夜空的电弧光。他望着铁路支线上满载焦炭的列车与装甲教导旅的"雪狼"坦克纵队交错而过——前者车斗里装着抚顺焦化厂的实验性渗碳装甲板,后者履带上凝结的冰碴里混着鞍山铁矿的赤红色粉尘。德国顾问团的奔驰轿车正驶过结冰的浑河桥,车灯照亮冰层下游动的虹鳟鱼群;而在大和旅馆顶层的窗帘缝隙后,领事馆佐藤大尉的望远镜镜片上映现着铁西区的火光,那些永不熄灭的钢厂烟囱正在雪夜中编织着一张笼罩整个满洲的钢铁巨网。?
当最后一炉钢水在鞍山转炉里沸腾时,松嫩平原的脱粒机正吞入金黄色的麦浪。奉天铸造厂生产的铸铁犁铧切开冻土时,哈尔滨车辆厂组装的十吨载重卡车己驶上刚硬化的乡道——这些用坦克底盘改装的农用卡车,货厢里堆着辽阳纺织厂用降落伞绸改装的粮袋。夜幕降临时,本溪湖发电站分流的电流点亮了三十八个村庄的电灯,农妇们在钨丝灯下用日军钢盔改装成的簸箕筛选种子,而她们的儿子正在两百公里外的兵工厂里,用锻造炮管的余温烘烤马铃薯——这些悄然膨胀的块茎,将成为明年春耕时最甜美的种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