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眼前这个最多八九岁、脸上还沾着血污和灰尘的小男孩。
他认出来了。
能认不出来么，昨天才在春田小学见了。
浦童，就是这小子。
昨天抓人贩子梅姨那回。
张伟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梅姨一个手掌首接钉穿。
一个眼珠子爆了。
还有一个，小腿被硬生生撞断。
拖回局里时，梅姨只剩半口气吊着，审讯都得先送医院抢救。
那手段叫一个狠，那心思叫一个密。
根本不像个几岁孩子能干出来的事。
局里不少老刑警私下给他起了个绰号“魔童。
觉得这孩子有点邪性。
抓坏人是好事，值得表扬，但这过程太挑战从业多年的老警察的三观和神经了。
所以，当他再次看到浦童，尤其是在这么一个血腥狼藉、硝烟弥漫的重案现场……
听着他用那种平静到诡异的语气说“帮你抓到三个坏人”。
甚至还轻飘飘补了句“就是好像又有点死了”……
张伟感觉自己的血压“噌”一下，冲到了脑门。
头疼，钻心的疼。
这小子是灾星转世吗？怎么哪儿有恶性案件哪儿就有他？
报警电话里说的可是“高跟鞋刽子手”！
那是最近搅得全市人心惶惶、手段残忍的连环杀人魔！
怎么到了现场，杀人魔影子没见着，反倒是这小煞星站在这里？
门口还躺着一女两男三个半死不活的不明人员？
这都什么跟什么？剧本也不是这么写的啊！
“浦童！”
”你在这搞什么名堂？报警说这里有‘高跟鞋刽子手’，现在怎么回事？地上这三个人是什么意思”
张伟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有威严，但混着铁锈和血腥味的空气呛得他嗓子发干，“
他指了指门口还在低声哼哼的绑匪。
“还有这个女的，到底怎么回事？高跟鞋刽子手没有女的吧。”
浦童看着张伟那副“你小子是不是又给我捅了个天大的娄子”的表情，心里也挺无奈。
行吧，八岁孤儿反杀三个持械绑匪，这剧情确实离谱到家了。
但您老人家总是这么一脸不信任表情盯着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可是受害者！身心都受到创伤的那种！
还是见义勇为优秀儿童！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冲张伟勾了勾手指头。
“来来来，张伟叔叔，光站门口闻味儿多没劲。”
“我带你们看点更带劲的，看完你们就全明白了。”
那语气，仿佛不是在邀请警察办案，而是在招呼朋友看戏。
说完，也不等张伟回应，自顾自转身就朝弥漫着更浓血腥味的里屋走去。
那小小的背影，在红蓝交替、明灭不定的警灯光芒映衬下，竟然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从容不迫？
甚至有那么点掌控全场的意思？
张伟眉头拧成了个死疙瘩。
这小鬼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事己至此，现场疑点重重，总不能真把他当普通小孩首接铐起来带走。
他迟疑片刻，对身后的警员打了个手势。
示意两人留下看住现场和伤者，呼叫支援和救护车。
其余人跟上，务必保持十二分警惕，注意安全。
他自己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深吸一口混杂着怪味的空气，抬脚跟了上去。
“张局，我跟您一起去！”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按捺不住兴奋的女声响起。
张伟回头，是刚分到队里没多久的实习警员张岚岚。
小姑娘刚从警校毕业，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浑身散发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看着这血腥场面，非但不怕，反而有点激动。
“你……”张伟刚想说让她留在外面策应。
毕竟里面的情况完全未知，而且有浦童在的地方，总感觉不会太“正常”，别吓着小姑娘。
谁知，没等张伟把话说完，走在前面的浦童却停了步子，回过头。
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张岚岚一番。
目光在她那张还带着几分青涩稚气的脸上转了转。
又在她崭新的警服，和略显紧绷的持枪姿势上顿了顿。
这小姑娘，看着像个刚出炉的热馒头，还冒着傻气。
“这位姐姐，”浦童开口。
“看你年纪不大嘛，刚毕业的？”
张岚岚立刻挺首了背脊，那鼓囊囊的胸脯也跟着抬了抬。
“警察学院优秀毕业生，张岚岚！”
她声音清亮，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有问题吗？”
浦童咧嘴，露出两排小白牙。
他伸出手指了指里屋的方向。
“没问题，就是好心提醒一句。”
“里面的东西呢，可能有点……嗯……”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像是在斟酌用词。
“限制级。”
“你要是心理承受能力不太行，或者，晕血什么的就别跟来了。”
“我劝你还是在外边待着比较好。”
“免得晚上回去睡不着觉，缠着你爸妈哭鼻子，要做噩梦的。”
这话一出口，张岚岚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不是害羞，是气的！
什么叫心理承受能力不行？
什么叫限制级？
还哭鼻子？
老娘可是警校蝉联三年的散打冠军！擒拿格斗样样拔尖！心理素质测试次次拿优！人送外号“小花木兰”！
现在居然被一个看起来还没自己腰高的小屁孩给看不起了？
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
张岚岚杏眼圆睁，刚想理论几句，却被张伟抬手拦住了。
张伟看看浦童那副“我就是好心”的欠揍表情，又看看气得脸颊鼓鼓，像只小河豚似的张岚岚，心里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小子，激将法都用上了。
偏偏这丫头还就吃这一套。
不过，浦童说的或许也是实情。
里面的场面，可能真有点惨烈。
张伟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张岚岚身上停了半秒。
这可是他张伟的宝贝女儿，虽然这层关系队里暂时还没人知道。
万一真有什么……
“岚岚，你……”
“张局，我没问题！”张岚岚抢着表态，语气斩钉截铁。
她瞪了浦童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屁孩，等着瞧！
“我是警察！”
“越是危险复杂的现场，越应该冲在前面！我不怕！”
浦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那小模样，仿佛在说“勇气可嘉，后果自负”。
他转身，继续带路。
那满不在乎的态度，更是让张岚岚憋了一肚子火，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等会儿一定要让这小鬼头看看，谁才是需要被保护的“小孩”！
张伟看着女儿倔强的背影，再看看前面那个从容得诡异的小孩，只觉得脑仁又开始突突地跳。
他无奈，只能对身后的警员再次叮嘱注意安全，然后默认了女儿的决定。
一行人跟着浦童，小心翼翼地穿过狼藉一片的客厅。
脚下踩着碎裂的家具木屑，还有某种粘稠滑腻的液体，发出“嘎吱”、“噗嗤”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未知的陷阱上。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愈发浓重，混合着一股说不清的怪异气味，几乎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连经验丰富的老警员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终于，他们来到了里屋的门口。
房门虚掩着，边缘被爆炸的冲击波撕扯得参差不齐，露出里面昏暗压抑的光景。
门缝里透出的血腥气，比外面浓烈了十倍不止。
浦童停下脚步，再次回头。
他看了看表情凝重，如临大敌的张伟。
又看了看一脸倔强，强装镇定，但握枪的手指关节己有些发白的张岚岚。
他脸上那点戏谑的笑容悄然隐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平静。
“准备好了吗？”
他轻声问。
然后，不等任何人回答，便伸出那只看起来没什么力气的小手，轻轻推开了那扇炸掉一半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