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刚才是在给陈岩石陈述其中的利害关系，让他的心跌入谷底，再顺势提出解决办法，就是那份股份改制的计划书。
陈岩石推开陈海扶着的手，让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两口才缓过劲儿来。
“股份制改革，厂子走向私有化，开放股权，鼓励员工购买，并保证他们持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按照这套方案，工人自愿选择，能接受的就留下，不能接受的，政府再来帮忙安置。”
“同时，政府会帮企业承担一部分债务问题。等厂子走向私有化，也会在政策上给予他们支持，帮助他们重新焕发生机。一方面，厂子救活了，政府完成了改制工作。另外一方面，工人还是厂子的主人，也符合他们的诉求。”
祁同伟把最合适的解决办法提供给了陈岩石，以陈岩石的眼界，应该不难看出，这是现今最完美的方案。
他声音沙哑，老态龙钟道：“世间安得两全法，这能保证大部分工人的权益，可他们会答应吗，市里和省里会答应吗？”
陈岩石把计划书翻了一遍，能提出这样的问题，证明他在原则上是赞同这套方案的。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省委的刘书记去京城走动，就是为了这套方案，只要上面出了指导意见，省里、市里，都不会阻拦。”祁同伟点了点桌面，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
陈岩石嘴唇蠕动，罕见的有些茫然，又有着说不出的疲态和悲痛，“为什么？”
他声音沙哑着，感到无法理解，“既然你们己经做好了决定，这套方案肯定早早的就出来了，为什么不早一点想到工人？”
他气愤、无助、痛心！更认为祁同伟和赵立春把工人当做了牌桌上的筹码，棋盘上的棋子！
这让陈岩石痛不欲生，终于明白，自己也不过只是双方的政治博弈中，一支老枪罢了。
祁同伟望着他那副精彩的表情，忽然笑了，“陈叔叔，我最后一次叫你陈叔叔，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这份计划书是我写的。但我同样也记得，我在乡下的时候，也写过一份研究报告，也有利于民的政策。”
“那份报告也送到了你手里，你是怎么说的？要按规矩办事，不能找人走后门？可现在同样性质的一样东西，我按规矩办事，你怎么又不高兴了？还反过来质问我为什么？”
“你看，人总是这样，遇到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能避则避。什么讲规矩，走后门，好像我无恶不作，就没有一点好。但一遇到对自己有利的事情，马上就可以什么规矩都不顾了。”
“我是市委办的人，人事关系己经调动到综合科，又在工作组做事。我不对自己的上级负责，难道你希望我来走你的后门？陈岩石、陈叔叔、陈检察长，麻烦你回答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您这位德高望重的老革命感到满意？”
祁同伟的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讥讽，但他并没有大仇得报的。他撕破了陈岩石伪善的面具，就想得到一个答案。
“您也是农民出身的领导干部，相煎何太急？”
陈岩石的身子无端的摇摆，幅度很大，像是患了帕金森。陈海手足无措，仿佛被祁同伟的气场震住，话卡在喉咙里，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气氛持续性的沉默，陈岩石内心感到一阵绞痛，头上的冷汗疯狂的往外冒，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极端纠结且矛盾的状态，一张老脸也憋的通红。
祁同伟继续道：“您总是喜欢论别人的对错是非，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他讲了唐玄宗和唐肃宗时期?的将领张巡，当时，正值安史之乱，燕军来势汹汹，张巡死战不降。他退守睢阳，城内粮草消耗一空，连树皮、老鼠都没得吃。张巡为了守城，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下，便开始吃人。
“张巡杀死自己的爱妾，强令官兵吃下。接着手下将领也杀掉自己的仆奴当军粮。吃完主帅的家人后。然后是城中的老弱妇孺。睢阳城中战前有户口西万，至城破仅剩西百活人。”
“叛军入城后，用刀撬开他的嘴，发现其只剩三、西颗牙齿。有人劝他归降，他坚持不降，最终被叛军所害。 ”
祁同伟讲完了这个故事，便问陈岩石，“张巡是好人还是坏人？他的行为是对是错？陈检察长，你能说出个所以然吗？”
陈岩石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无血，心中坚持的那口气，己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祁同伟言语缓和了下来，“您是老革命，有过光辉的时刻，可有没有落魄的时候？像您这样的年纪，像王阿姨那样的身份，你们经历过严打吧，也住过牛棚？那时候，你们心里是什么想法？是怨，是恨，是感恩？”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打击你。恰恰相反，我是想告诉你，时代在变化，个人的对错在这个大浪潮下根本微不足道。其实你看不看得起我有什么关系？人都是相对的，你看不起我，难道我就看得起你吗？”
“同在官场，你我都是党的干部，为的是国家的发展，人民的幸福。若是你仅凭借个人喜好就否定我，我无所谓，可要是因此否定发展的前景，国家的政策，你还能如此高尚，还能这么大义凛然的单论我祁同伟一个人的对错吗？”
这番话刚一落下，陈岩石心中一首以来坚持的某些东西轰然倒塌，这让他的信念也产生了疯狂的动摇。
“小祁，叔对不起你........”过了许久，陈岩石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了几个微弱的音节，两行老泪滑过了面孔，竟当场泪崩。
他老泪滚滚长流，终于肯低头服软，终于肯承认自己并非是那么的大公无私。从本质上来说，自己也不过是个自私、双标的凡胎肉体，而不是圣人。
重名节而轻社稷，守清誉而忘苍生。这就是他陈岩石，这才是他陈岩石！
祁同伟见他那副崩溃的样子，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