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小黄狗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老黄站在一片麦田里,皮毛油光发亮,眼睛炯炯有神,尾巴高高,仿佛回到了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看好了,笨崽!”老黄的声音在梦里格外清晰,“照顾阿婆是门学问,你得用心学。”
它先示范了一个标准的“迎接姿势”:前爪微微分开,尾巴匀速摇摆三下。
“这样阿婆回家时就知道你很高兴,但又不会扑上去吓到她。”
接着,老黄叼来一条毯子,用鼻子把毯子推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
“阿婆膝盖疼的时候,要把毯子对角折两次,这样盖着最暖和。”
梦境突然变换到厨房场景。老黄竖起耳朵:
“听到咳嗽声要分轻重。要是连着咳三声,就得立刻去叼药瓶;
要是‘咳咳’两声就停,只要把她的布鞋推过去就行。”
最神奇的是教学“防摔绝招”——老黄让小狗站在阿婆常坐的藤椅旁:
“她起身时你要用后背贴住她的小腿,这样她就能扶着你的背慢慢站起来。”
梦里,老黄还教了很多细节:
阿婆摸眼镜时要把眼镜盒推过去;
晾衣服时要守在盆边,防止她弯腰太久;
阿婆偷偷倒掉苦药时,及时叼住她的裤脚阻止,
以及最重要的,一旦阿婆摔倒,要去门口大声的叫,不能停的叫,首到有人赶过来。
小黄狗学得尾巴狂摇,梦里“汪汪”首叫。
老黄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阳快升起来了,时间到了!
十五岁的老黄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凌晨,它轻轻舔了舔熟睡中阿婆的手,然后拖着蹒跚的步子,悄悄推开院门,想独自去山里迎接终点,
“死狗崽子!又想偷跑?!”
阿婆不知何时醒了,拄着拐杖追出来,一把将老黄抱进怀里。
老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阿婆却抱得死紧,像是怕它化成风散了。
陈阿婆拄着拐杖,把奄奄一息的老黄放在背篓里,步履蹒跚的向村里的兽医诊所走去,
老黄躺在背篓里小声的呜咽,【不用去了啊,是我的时间到了。】
陈阿婆不听,咬紧牙,硬是一个人走了很远,摇摇晃晃的也不曾停下,
还好遇到了来看她的林葵,见状二话不说接过背篓,
“小葵啊,快,带我去兽医站,我,呼呼,我要给老黄治病,它不想活了,可我不能让它这样等死。”
在阿婆的嘱咐下,林葵带着她一同去了兽医站,
只是,奇迹并没有出现。
兽医检查了一番,只能遗憾的告诉她,这只狗是老的,身体机能衰退,治不了。
阿婆不信,执拗的抱着它离开,
“求医不行,咱就去求神,老黄,我带你去找山神大人。”
阿婆抱着老黄,又一路颤巍巍走到山神神龛。
不顾林葵的阻拦,抱着它给山神大人磕头,求山神大人显灵,再多留它几年,
她跪在神龛前,额头抵着冰冷石板:
“山神大人……老婆子我活了八十三年,够本了。”
“分一半阳寿给这老伙计,成不成?”
神龛静默,唯有山风卷落几片枯叶。
林葵看得难受,红着眼眶把阿婆扶起来,可阿婆坚持要把带来的供奉摆好才起身。
一坛陈年糯米酒、手缝布鞋、祖传配方的腌脆瓜,还有压在最下面的,阿婆出嫁时戴的银镯子。
原来阿婆早就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
阿婆背着老黄离开了,走时林葵劝她把供品都带走,只说现在不讲究这些了,
阿婆说:“既是来求神,就不能光说不练 ,山神大人也是要看我的态度的。”
“我得让他老人家知道,我是诚心实意的。”
“可是,阿婆,也许最后还是一场空啊。”
陈阿婆只是笑笑,
“小葵,阿婆年纪大了,看多了生死离别,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只是,
人活一世,总得有个交代——不是给神明,是给自己。”
风吹动她灰白的鬓发,神龛前的烛火晃了晃,映出老人家平静的眉眼。
深夜,陈阿婆梦见山神大人化形现身,一个神色清冷的少年,指尖点在老黄眉心:
“狗命不可续,但——”
“若你愿签‘守山契’,本尊许你以山灵之身,再陪她三年。”
契约内容:
这三年间,白日仍作阿婆的老黄狗,尾巴能摇,脑门能撸,饭盆照旧叮当响;
入夜则化风归山,巡守林间,以犬魂养一方水土。
阿婆急了:“那不成鬼了?!”
山神大人冷笑:“不然呢?真当本尊这儿是医保中心?”
老黄毫不犹豫的伸出狗爪,按下了爪印,契约生效,山神大人离开了。
第二天醒来后,老黄果然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正守在炉火旁等着阿婆醒来,
陈阿婆如同往常那般摸了摸狗头,笑道,“老黄啊,一会跟阿婆去山神大人那里还愿去。”
老黄摇着尾巴蹭了蹭阿婆的手,炉火映得它眼珠亮晶晶的,仿佛昨夜的契约从未存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山神庙前的石阶被一人一狗踏得发亮,供台上的鲜果换了又换。
首到三年后的某个清晨,老黄没有像往常那样守在灶台边——
它安静地趴在阿婆的布鞋上,皮毛上还沾着山神庙带回来的露水,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漫长的等待。
而同一时刻,阿婆梦见老黄来告别——
它不再是瘦骨嶙峋的老狗,而是毛色发亮的年轻黄犬,尾巴摇得像要起飞。
“汪!”(狗语:我走啦,去给山神当差啦!)
醒来时,灶台上多了块温热的石头,刻着歪扭的爪印。
阿婆把它塞进怀里,嘟囔着:“臭小子……当官了也不回个信。”
沉默了一会,又小声道,“老黄啊,等阿婆走时,记得来接阿婆。”
阿婆抱着这块石头坐了很久,己经成年的小黄狗接替老黄的位置,安静地趴在一旁,把头搁在阿婆脚上。
老黄走后,小黄继承了老黄的狗窝,但总留一半位置,阿婆说“那是你黄叔的。”
林葵给老黄的坟头种了棵狗尾巴草,风一吹就摇得像在打招呼,
如今阿婆散步时,总有小兽跟着。
有人说看见山猫替她叼过拐杖,有人说暴雨天有风团护着她回家,
而小黄却像突然开了窍——
阿婆刚摸向茶杯,它就己叼来暖手的布包;下雨前,它会抢先叼回晾晒的衣物;
甚至学会了用脑袋顶住阿婆的后腰,防止她起身时闪到,
村民们啧啧称奇:“这狗崽子,一夜之间像被老黄附体了似的。”
而阿婆除了对小黄照顾得无微不至,更担心山神大人会苛待自家老黄,时不时的就带着供品来神龛供奉起来。
山神大人极其无语,“我看上去是那么苛刻是神吗?”
林葵憋着笑,双手高举,恭维的话张口就来,
“山神大人威武荡漾~您除了嘴巴毒了点,其实是一个再好不过的BOSS,请对自己自信一些。”
山神大人慢悠悠地整理袖口,头也不抬道:
“呵,对了,老黄临走前说,下辈子想投胎成野狗。”
“至少不用再吃你炖的骨头。”
林葵手里的汤勺"当啷"一声掉进了锅里。
【好恶毒的一张嘴,可以请道符封印住吗!】
微风拂过,檐角的风铃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老黄当年尾巴扫过青苔的沙沙声。
后来有人看见,阿婆的院子里,总有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阳光下叠成同一个圆。
有些陪伴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个模样,
继续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