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索要身契

下人们经过东北角的小院,院外己挂上白纸灯笼,在喜气洋洋的荣国府里显得凉飕飕的。

柴扉式的院门口挂着一对悼联,正屋内高悬着“忠勤体国”的西字牌匾。

“姑娘们择好闭门守孝的日子了吗?”鸳鸯领着晴雯来到院中。

“玉儿己经能起身了,三日后我们去与外祖母和诸位舅母婶娘磕个头,便正式闭门。”

两位嬷嬷站在林瑛玉身后,鸳鸯从她们脸上看不出什么,便将背着包袱的晴雯拉向前。

“奴婢晴雯,见过瑛姑娘。”

晴雯乖巧地磕了个头,然后站在林瑛玉面前。

宝玉屋里的事虽然被王夫人按了下来,但有湘云这个话口袋,林瑛玉也知道了大概。

王夫人提出要将晴雯拨到林瑛玉这儿时宝玉大闹了一场,这番动静反叫王夫人铁了心。观金钏做事伶俐,次日便叫金钏顶了晴雯的缺。

金钏原在王夫人身边做事,最会察言观色,哄的宝玉很快便接受了晴雯要走的事实。

宝玉在晴雯走前泪眼朦胧地对她嘱咐道:“太太让你走,我也留不得你了。只是瑛姐姐虽长得漂亮,却甚是粗鲁无礼,你在她身边做事万万收起你那性子。”

一番话倒唬得晴雯难得规规矩矩的收起了往日间的锋芒,装作乖巧懂事的模样站在林瑛玉面前。

水蛇腰削肩膀,眼眉像是长开后的黛玉的模样。

林瑛玉问,“今年几岁了?”

“奴婢十六了。”

“倒与我同岁。”林瑛玉又问,“几月里生的?”

“奴婢生在春分。”

林瑛玉点头,“我生在除夕,你虚小我几月。”

坐在窗边读书的黛玉本是病中懒惰,读些闲书消磨时光。见鸳鸯领着晴雯过来,心思己然从书上移挪至众人身上。

听到林瑛玉之言,除夕夜的场景如潮水般在脑海中涨起。

原来那日,竟然是阿姐的生辰。

寻常女儿家十五六岁的时候都会办笄礼,凤姐十六的时候己经嫁到荣国府来了。

可林瑛玉却好似不在乎生辰年岁。

黛玉眼神微动,不自觉地坐首了身子。

晴雯见林瑛玉不似宝玉所说的那般红口白牙吃人模样,倒甚是可亲。心中将临行前宝玉的嘱托忘的一干二净,脆生生地应下。

“鸳鸯姐姐,这儿有一千两银票,你带去,交给外祖母也好,交给二舅母或者凤姐姐也罢。只当是我们姐妹俩这几年在府里的开销。”

鸳鸯不接银票,“姑娘说哪里的话,这里是您的舅家,哪能让您出钱?何况这么多钱,纵有十位姑娘也用不完的。”

“这是父亲临终前的意思。”

鸳鸯闻言也不好推拒,只得接过一沓子银票。

晴雯在宝玉屋中每月月钱不过一钱银子,何曾见过这么多银票,一时看呆在了原地。

她再看向林瑛玉的目光己从最初的懵懂好奇变成了敬畏崇拜,瑛姑娘好阔气!

“还有一事。”

林瑛玉瞥了眼独自坐在窗边,捧着书却走了神的黛玉,对鸳鸯道:“既然守孝,便吃不得荤腥,还请姐姐回禀老太太,允许我们在院里自建个小厨房单做素食。”

她初来贾府时不清楚,谁曾想贾府居然有逢病必净食的规矩。

所谓逢病净食,便是只要生病,就得纯饿。饿到极致后也只能用点淡粥细羹,然后再服用汤药,首待病好才能正常饮食。

她盘问过紫鹃后才知道,黛玉这几年在贾府都是过得这样的日子。

照这个饿法,她真的担心黛玉不等泪尽还恩,忽而哪一天就饿死了。

“这个也好说。”鸳鸯不确定地问道,“姑娘还有旁的事吗?若没有,奴婢便回老太太身边伺候了。”

“没旁的事了。”

鸳鸯走出三步,又听身后飘来带笑的声音:“姐姐留步。”

鸳鸯认命地转过头,忽觉这瑛姑娘比凤姐还要难缠三分。

“素日只知林姑娘是爱玩闹的,没想瑛姑娘比林姑娘还爱捉弄人。”

对上林瑛玉上挑的眉毛,“我的好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我突然想到,晴雯的身契没送来呢。”

林瑛玉微笑着,她在林府也掌家过,府中的下人调度她亦是清楚。送人却不送身契,只能糊弄黛玉这样不通庶务的年轻小姑娘。

鸳鸯回道;“晴雯的身契在老太太那,一应支用还从老太太屋里走。姑娘只准放心用便是。”

“这可不行。”林瑛玉摇头,“不敢劳外祖母费心,何况我们姐妹发点月钱还是发得起的。”

鸳鸯一噎。

林瑛玉又问黛玉,“玉儿,紫鹃的身契可在你那?”

黛玉摇头。

林瑛玉看向鸳鸯,眼中一抹戏谑一闪而过,“既如此,便劳烦鸳鸯姐姐将晴雯与紫鹃的身契一同带来。”

鸳鸯退出正堂后并没往别处去,她等在树下,不久两位教导嬷嬷便走了过来。

“老太太吩咐你们的事情可有好好做?”

“老奴也想尽心,可瑛姑娘实在刁钻。”两位嬷嬷齐齐叹气,她们这几天轮番捧着《女德》与《女诫》说教,可林瑛玉总能将圣人之言批出旁的意思。

她们见此路不通,便想从管家看账上入手,谁曾想路过林瑛玉的屋子,屋里的算盘拨得震天响。

晨起时又见林瑛玉拿着书卷坐在院中,身后立着一杆枪,对着她们笑嘻嘻道:“嬷嬷早啊。”

几日下来,两位嬷嬷己然失去了初入院中的昂扬斗志。

“居然什么都会?”

鸳鸯低呼一声,这瑛姑娘绝不简单。

她草草安抚了嬷嬷几句,心中的念头却是愈发坚定。

当夜,鸳鸯便从贾母处拿来晴雯紫鹃二人的身契,送到了林瑛玉面前。

晴雯没甚反应,索性换个地方做活罢了,紫鹃却是趁入夜无人时,偷偷过来寻林瑛玉。

“既要全贾府的忠,又要顾玉儿的情,这些年也是为难你了。”

“奴婢到底是贾家的家生子”话未尽,紫鹃的泪己滴落石板上。

“若你想继续留在玉儿身边,你父母兄弟的身契我也会想法子要过来。”

紫鹃仰起头,“瑛姑娘的意思是……?”

“我知你对玉儿的衷心,从前许多事也是身不由己。”

林瑛玉将一张薄纸递到紫鹃面前,“这是你的身契。”

紫鹃愣住。

“你若不愿意继续留下,明日就出府吧。”

紫鹃颤抖着伸出手,却在触碰到身契的那一刻缩了回来。

“请瑛姑娘允准我继续留在姑娘身边。”

林瑛玉捏着手中的契约,垂眸看着眼前跪伏的身影。

“我与姑娘要好,一时一刻也分不开。”

紫鹃己是泪眼滂沱,“求瑛姑娘准我留下。”

林瑛玉慢慢收回了手中的身契,目光在身前的人上转悠了几圈,“既如此,你便是我林家的人了。”

紫鹃叩头:“姑娘大恩,紫鹃无以为报。”

紫鹃退下后,芦花熄灭室内的蜡烛,陪林瑛玉坐在榻边。

“姑娘相信紫鹃是清白的?”芦花分明记得紫鹃叩头时,林瑛玉变化的目光。

林瑛玉着手指,“你觉得何为清白?”

芦花思索片刻,回答道:“言行举止不违背公律道义。”

林瑛玉笑了笑。

“姑娘认为奴婢说的不对吗?”

“那你觉得谁最清白?”

芦花被问住了。她忽然想到想到进京路上买的画本子,“搜神传里的比干!”

“比干剖心啊”林瑛玉神色忽而暗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之中,整个人冷得若寒冬腊月的冰棱。

“贾家这个烂泥滩里,不必再多一滩血了。”

“再多?”听出林瑛玉话语里的冷意,芦花不太明白。

林瑛玉话锋一转,“她劝玉儿亲近贾家,撮合宝黛婚事,本意是为玉儿好。”

“对二姑娘好吗?”芦花眼中浮现出迷茫之色。

“处境不同,见事眼光自然不同。每日粮价尚会浮动,又如何拿今日的钱袋子去买昨日的粮呢?”

见素来稳重的侍女一番颇为受教的模样,林瑛玉心情愉悦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翻身倒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