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说者无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席间骤然静默,湘云不知所以的在小旦脸上打量了几分,“确实有几分像林姐姐的模样,我没说错呀?”

湘云看到宝玉朝自己挤眉弄眼,心中更是奇怪,茫然朝他示意地方向看去。

黛玉自入席内,目光若有若无的跟随着宝玉,却将宝玉悄悄使眼色的样子看在了眼里。

她沉下了脸。

恰好此时,湘云的目光落在黛玉身上,顿时明白了宝玉的含义。

湘云脸涨的通红,转头向还在挤眉弄眼的宝玉怒道:“宝哥哥,你给我使眼色做什么?”

“难道说她是公主小姐,我是奴才丫头,我不配说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妹妹,别生气。”

宝玉跑到湘云面前求饶,湘云却是一把推开他,起身跑了出去。

宝玉犹豫地看了眼黛玉,追着湘云而去。

黛玉欲起身独自离席,一只盛着茄鲞的碗推到了她的面前。

林瑛玉面色如常道:“吃个新鲜。”

黛玉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果然味道独特,心中的恼意也暂且压了下去。

林瑛玉稳住了黛玉,宴席继续,台上的贾母又点了几出戏。

林瑛玉边用膳边盯着台上的戏角,转眼间桌上的整碗炖猪肘己吃去了大半。

贾母年迈,怕吃多了停住食,只专心听戏。

待又一场戏落幕,贾母叹道:“往后听戏要铺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着水音更好。”

王夫人凤姐等人忙称是。

“林姐姐与瑛姐姐不在真是可惜了,上次陪老太太听戏,乐声穿林度水,悠扬纯净。倒比平日院子里搭戏台子更好。”

探春有意活跃气氛,话中主动带上林瑛玉与黛玉。

黛玉却是低垂着头,默默不说话。

“只可惜玉儿体弱,居所不能近阴暗潮湿之地。”林瑛玉叹息着摇摇头,又问贾母,“不知我们姐妹住在大观园何处地方?”

“我早命人给你们姐俩留了潇湘馆。”

“可是栽种了一大片竹林,甚是清幽的那处院子?”林瑛玉进园时与黛玉路过一片竹林,竹影摇曳,随风移动。黛玉低赞了两句,又感叹此处过于凄凉。

“不错。”

“好是好,但不见阳光,又毗邻池塘,阴湿潮冷,不适合玉儿身体。”林瑛玉终是填饱了肚子,她拿帕子擦嘴后,道,“玉儿这两年身体调养好了些,往后更需仔细。此时住进潇湘馆只怕不合适。”

贾母闻言,也有些担心。她问凤姐:“园子里还有哪处空着?”

“还有凹晶馆,凸碧山庄空着。”

“既不能临水,凹晶馆就住不得。”贾母摇头。

“那就只有凸碧山庄了,可那离老祖宗的住处略远了些。”

贾母思忖了一会儿,摆摆手,“也罢,那你们便住去凸碧山庄吧。”

“只是潇湘馆我瞧着与玉儿甚配,索性园里还空着,便留下来也给玉儿做书房,空闲时你们姐妹相聚也有地方去。”

众人见贾母对林氏姐妹有求必应,心中俱是惊异。

本以为贾母身前又有了出挑的宝琴,贾母会渐渐淡了对黛玉的心思。不想这份心思不减反增,连带着林瑛玉也备受宠爱。

王夫人却是想到贾敏未出阁时的盛况,眼睛一闪。

散席后,湘云与宝玉还在外面赌气。

“宝兄弟,林妹妹也没说什么,你与云妹妹便和好罢。”宝钗率先走上前,劝解道。

湘云看见落在人后的黛玉,哼地一声转开头。

黛玉拧紧了帕子,眼尾悄悄地泛上一抹红色。

宝玉叹道:“罢罢罢,我本是好心,却是两头不讨好了。”他独走到一旁凭栏坐下,唉声叹气。

宝钗还想说什么,却听另有一道女声插进了这场乱局。

林瑛玉悠悠道:“不过姊妹间的玩笑,宝兄弟你夹在中间搅和什么?”

“云妹妹有口无心,并无恶意。你这么一使眼色,倒让她们姐妹之间生了误会。”

宝玉下意识地反驳,“我是怕林妹妹多心。”

“你当众给云妹妹使眼色,己经让满屋子的人以为玉儿多心了。”

宝玉一时呆住了。

林瑛玉上前一步,迫问道:“你往日里自诩是最体贴姐姐妹妹之人,却没想到你这么做会让旁人疏远她吗?”

“还是说,宝二爷就爱演这护花使者的戏码呢?”

和初见时同样迫问的语调,宝玉忽而觉得那年被打的手背又疼了起来。

他瞬间白了脸色。

在宝玉心中想要逃走的想法成型的一瞬间,宝钗站了出来。

宝玉悄悄松了口气,他蹑手蹑脚地往三春那躲了躲。

宝钗道:“瑛姐姐言重了,宝兄弟绝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是小孩子家玩闹,姐姐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林瑛玉目光扫过宝钗得体的微笑,“若没记错,薛大姑娘只比我小半个月?”

宝钗听着林瑛玉口中生疏的称呼,迟疑地点头。

“既如此,薛大姑娘能时时搅在这里分说,我却不能。”

林瑛玉语气淡然,却让一向进退有度的薛家大姑娘没了笑意。

“我知薛大姑娘惯能慷他人之慨,可我作为玉儿的姐姐,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妹妹被流言蜚语中磋磨。”

“玉儿从前没有亲近之人维护,比不得薛大姑娘有自己的兄弟母亲。所以玉儿处处黏住了口,受了多少不能为外人道的委屈我暂且不提。”

林瑛玉扫过院中暗自窥探的下人们,“如今我来了,便容不得我妹妹受这些委屈了。”

黛玉面上的泪倏地落了下来。

先头湘云点她名字时,她并未生气。反倒是宝玉挤眉弄眼,她才动了真气。

她恼的不是玩笑话,恼的是宝玉与湘云当面画出的那条楚河汉界。

更恼这误解歪派竟是出自从前与她知心的宝玉。

可席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这点子小女儿心思如何辩解的清楚,只会落个拈酸吃醋,较真心窄的恶名。

那头也想明白的湘云瞪了眼宝玉,“我与林姐姐玩乐,要你多什么嘴?”

“这世间长得像的人多着呢,偏你多心,学那鸡黏样,倒险些误了我。”

湘云从怀中掏出个帕子,掷于黛玉怀中,声音却是弱了下来。

“林姐姐,是我误会了你。”

“你......”湘云的目光在眼前抽抽嗒嗒的黛玉身上一顿,继而心虚地挪开了眼,“莫要生我气。”

三春见黛玉与湘云和好如初,松了口气。

宝钗看着依旧笑意不减的林瑛玉,心中升起一股忌惮之意。

林瑛玉字字珠玑,偏偏面上又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好像只是讲理,并未针对任何人。

可她的眼睛却又极清明透彻,宝钗觉得自己心中的隐秘在她眼前无处可遁。

宝钗悄悄地打量着林瑛玉,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了黛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