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风雨前夜

接二连三的丑事发生,注定了荣国府的不宁之夜。

贾母醒转过来,将“病了”的王夫人关进佛堂静心,家务交由邢夫人管理凤姐协助。

后半夜,听闻贾政与贾母起了争执,贾母痰迷心窍,犯了急症,经太医救治转好,仍口不能言。

次日,贾赦与贾政亲自携厚礼登门甄家,带回了婚期照旧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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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奶奶,周瑞家的死在半路上了。”

凤姐挺着孕肚,正靠在炕上歇息,闻得平儿低语,眉梢一挑,“没到金陵就死了?”

平儿点头。

凤姐垂眸暗忖,王子腾夫人柳氏此番进京为皇后贺寿,本不打算久留,暂居客栈中。

周瑞家的是王家家奴,贾府连夜在园子中找到被打晕的周瑞家的捆送出府,偏柳氏以“事关重大”为由,定要发回金陵处置。

谁曾想,居然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路上。

凤姐指尖划过嫁妆册子,“婚仪尚有几处关节未顺,且去凸碧山庄寻瑛姑娘细说。”

凸碧山庄内

近来贾母、王夫人接连病倒,邢夫人掌家时对林瑛玉心生怜惜,未加为难,倒让林瑛玉与黛玉得了清闲。

凤姐来时,晴雯正点着王夫人处送来的添妆,箱笼堆放满院,金银珠宝在日头下黄澄澄地反着光,十分晃眼。

凤姐只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贾母再度昏迷前,让王夫人为林瑛玉添妆两成,这些都是从王夫人私库抬来的。

林瑛玉嫁妆甚多,饶是只有两成,只怕王夫人的私库也被掏空了大半。

屋内,薛姨妈正坐在黛玉榻边,林瑛玉并不在凸碧山庄内,凤姐既来了,也不好立刻就走,忍着腹坠感笑着进了屋。

“姑妈怎得在这?”

“我来给瑛姑娘添妆,她不在,便让林丫头收下也是一样的。”薛姨妈示意下人小心翼翼抬进一口硕大木箱。

凤姐与黛玉凝目望去,却在望清箱口内物件时僵住了脸色。

竟是玉马。

雕工巧夺天工,玉质兽首与金玉镂空躯干相接,化作一匹昂蹄欲奔的骏马。

薛姨妈抚摸着箱子中的玉马,“这是数年前我过生辰嫂嫂送的,说是姐姐偶得一玉马兽首,特聘巧匠以金玉镂雕相续,方制成此物。这种珍品真是世所罕见。”

“听闻那甄家姑爷生肖属马,这马给瑛姑娘添妆正合适。”

薛姨妈转过头来,撞见凤姐煞白的脸色,不明所以,忙关心,“怎得脸色这样白?”

凤姐扶着肚子,“肚子坠着疼。”

黛玉看到玉马兽首,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奈何怕薛姨妈和凤姐看出端倪,只得强忍着,乍见凤姐动了胎气,忙让紫鹃去园子里传软轿抬凤姐回去歇息。

园中软轿素来仅供贾母使用,临时调用需另行传唤。

等候间隙,众人扶凤姐至湘妃榻躺卧。她素日含笑的面庞痛得煞白,仍咬唇推拒延医。

黛玉拭去她额间冷汗:“稍后女医来请平安脉,顺道为你诊视可好?好歹安众人的心。”

“正是这话,五个月的身子,骤然动了胎气,可轻忽不得。”薛姨娘附和道。

凤姐勉力点头:“承妹妹盛情......”

软轿至时,凤姐留下册子嘱咐:“瑛姑娘归时烦请知会。”便由平儿搀扶登轿。

薛姨娘也没了说笑的心思,又见黛玉神色冷冷,只当忧心凤姐,亦起身告辞。

室内骤然寂静。

晴雯宣读王夫人添妆礼单的声音隐约传来,黛玉垂眸看着箱中昂首挺胸的玉马,忽而伸出手“砰”得伸出手合上箱盖。

强忍多时的泪终于决堤。

林家祖传之物竟落入王夫人之手。

黛玉六岁离乡时懵懂无知,如今细细想来却惊觉蹊跷。

李姨娘许是王家暗棋,经贾家之手送到贾敏面前。

李姨娘所生之子本可继承林家基业,不料那孩子三岁因病夭折。孩子夭折后,贾敏随即病逝,林如海也遇刺病重。

环环相扣,绝非偶然。

黛玉仰起头,透过窗户往外望着满院的物件,心中苦涩后又是冷笑。

原来林家遭此劫数,只因那幕后黑手竟是贾敏毫不设防的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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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瑛玉回来时屋外下起了雨。

檐角雨珠串线而落时,林瑛玉正将食盒递给芦苇。

“那日多亏你能干。”

宴席间,林瑛玉觉察王夫人神色有异,当机立断命芦苇潜出园子寻了贾芸。

而贾芸亦不负所托,本该落在东石亭的捉奸戏码,生生被引去了怡红院。

更绝的是芦苇折返途中撞见周瑞家的疾行,竟将人敲晕,任那老货在芭蕉丛里昏到被捆送出府。

芦苇接过食盒,香甜气扑鼻而来,她憨憨一笑。

林瑛玉转身进了屋,桌上摊开的大红册子映入眼帘。

林瑛玉问黛玉:“听说今日凤姐来时动了胎气?你请季婆婆去看了?”

凤姐这胎,原著里是没生下来的。

不知季婆婆是否有办法救治。

黛玉却好似没听到林瑛玉说话般,怔怔出神。

首到修长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黛玉才回过神来,她屏退丫头们,将心里的猜测和盘托出。

黛玉说完,嘴唇仍在颤抖,她不敢想,王夫人与王家做这些事,贾母是否知情。

而林瑛玉的反应,更是出乎黛玉的意料。

“阿姐难道早有此猜想?”

“隐隐猜了个大概。”林瑛玉点头,“听你所言,凤姐见了玉马后骤然动了胎气,定是发现了的。”

“她倒是贾家为数不多的聪明人,不像王夫人。”

想起王夫人近日的接连行径,林瑛玉暗叹,相比王夫人的蠢与薛姨妈的懦,凤姐反而与柳氏更像一家。

黛玉将茶盏轻轻推至案角,青瓷底与竹席相触,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初来贾府时颇得凤姐照看,与凤姐感情颇深,但她也知道凤姐此人机关算尽,行事狠辣……

她抬眼望向临窗而坐的林瑛玉,烛火跳跃,将那抹关切的眼神衬得愈发温热。

“扶蓉,你且实话与阿姐说——”

林瑛玉轻唤黛玉小字,“你对贾府,可还有半分留恋?”

窗棂外,夏雨正淅淅沥沥地敲打芭蕉叶。

黛玉垂眸凝视着自己交叠的指尖,良久,睫毛忽的颤了颤。

“我是父亲母亲的女儿,阿姐的妹妹,绝不会对贾府还有半分留恋,堕了林家风骨。”

林瑛玉轻轻叹了口气,“傻孩子,不要想自己是谁的谁,就问问你的心。想那么多,太为难自己了。”

“何况,”林瑛玉皱眉,“外祖母到底是母亲的母亲,这事儿或许另有隐情。”

一个母亲,会任由旁人戕害自己孩子的性命吗?

黛玉被勾起了心绪,眼前如走马灯般闪过进贾府后的点点滴滴。

离开父母己八载,竟超过了承欢父母膝下的年岁。

初时贾母慈颜、宝玉体贴确曾抚平她初入荣府的惶然不安。

然经年累月,种种变故竟似利刃断帛,将往日温情尽数割裂。

到底是时移世易,人心善变。

还是她从最开始就看错了?

……

黛玉再睁开双眼时己做好了决定。

“阿姐曾说,旁人既己将情谊抛弃,我若再奉为珍宝,不过是拿别人的刀来剜自己的心。这不是慈悲善良,而是自轻自贱。”

林瑛玉微微愣神,她与黛玉说过许多大道理,己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说过这番话了。

“善恶有报,他们做了错事,往后种种皆是自食恶果。”

黛玉伸手与林瑛玉相握,“往日我受恩情所累,惹得阿姐做事束手束脚,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确实愚痴了。”

窗外雨色渐浓,黛玉声音轻轻,“明日之事……阿姐可准备妥当了?”

明日皇后千秋宴,长公主早早送来请帖,让林瑛玉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