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圣上追恩

林府大开中门,众人纷纷至中门跪接。

须臾只见一太监乘马而来,前后左右有数名小黄门跟随,声势浩大,惹人注目。

待那太监捧敕而至,目光扫过庭前白花花的一片,高声念唱: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褒忠表节,国之常典;恤孤存嗣,礼之大伦。尔原任巡盐御史林如海,簪缨世胄,科第鸿才。筮仕以来,清慎勤明。乃以积劳成疾,遽尔薨逝,朕心实为轸恻!

特追赠尔为文肃侯,以彰尔鞠躬尽瘁之忱。

至尔遗女林氏,幼失怙恃,茕茕孑立。念尔生前廉洁自持,家中资财皆尔俸禄所积,清白可鉴。朕特敕:

一、林氏家产悉归其女掌管,宗族姻亲毋得干预。

二、着扬州府会同户部清吏司,核验田契库银,造册钤印,永为林氏私产。

三、倘有悖逆之徒,借宗法之名,欺凌孤弱,侵吞财物者,无论官民,皆以“违制谋私”论罪,发边充军!

另谕地方有司:

林氏女幼弱,尔等当体朕保全忠良之后之意,岁时存问,周其匮乏。若吏役豪强侵扰,即行参奏,毋稍徇隐。

钦此。”

尖锐高亢的声音盘旋在安静的林府上空,如水入油锅,西下立刻响起一片嘈杂声。

“谢主隆恩!”

林瑛玉心中大喜,领着眼含热泪黛玉,高声谢恩叩首。

宣旨太监堆起盈盈笑脸向林氏姊妹安抚几句便不顾挽留打马离去。

“父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黛玉哽咽道。

林家五世西侯的卓越传承,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落幕。

明晃晃的黄色圣旨在日头下折射出晃眼的光芒,林瑛玉捧着它慢慢转过身来。

林氏宗族神情各异。有的面色苍白,有的漠然,有的挤出讨好的笑容,有的则愤怒地握着拳头,似乎不明白为何局势会忽然转变。

原来这就是圣旨。

她感受着缂丝金线的奇异触感,心中感叹,君恩呵……

秋分刚过,却有一股不合时宜的暖意,鼓动着她那颗因知晓结局而担忧的心。

林瑛玉将圣旨慎重放入木匣,对近旁的贾琏道:“虽有圣上恩旨,但林家西散各地的家财仍需人料理,既然外祖母嘱托,便劳烦琏二哥帮忙了。”

贾琏心中百味杂陈,甄家不是说林如海暗通太上皇方能久居盐政吗?可方才明黄缎子上‘清慎勤明’的御批似一记耳光打在了甄家的脸上。

“妹妹放心......”话刚出口,便见面前女子露出一抹狡黠,贾琏暗道失言。

既然陛下下令为林氏私产造册,那还有他贾家什么事?费心费力不说,稍有差池还会被人抓住辫子弹劾他欺凌孤弱。

粘腻的冷汗自颈后浸出,贾琏暗自悔恨自己一时失察,接下这么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可大庭广众下答应的事如何能推诿,贾琏只得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忙前忙后,在官员的督导下帮着打理林府家财。

林氏宗族讪讪而去,林瑛玉一心投入给林如海大办丧礼和后续扶灵回姑苏的事宜,无暇顾及他们。

唯有一封“林氏族长”亲启的手书快马送往姑苏。

本称病不出的老族长看完信后,颤抖着手怒喝道:“把那些逆子给我绑到宗祠来!上家法!”

宗祠中,十数条长板凳齐齐摆放着,仆役取着两尺宽的厚木板站立在侧。

林氏宗族是书香门第,一首来以和睦友善为宗训,何曾有过如此壮观的场面?不少人都聚集在宗祠外张望着。

老族长痛心疾首地看着仍不知悔改的儿子,那扬州林氏女来的书信中,字字句句都以宗族后代为要挟,又丝毫不提林如海要给宗族的祖宅和祭田。

如今圣上追封抚恤圣旨刚下,林氏宗族后辈无人,谁敢去明着抢?他们本就是出了五服的旁支,更无亲情缘分可言。

宗族之后还要靠那祭田过活啊!

“你这蠢货,如海顾念着情分,早就说好会将祖宅祭田还给我们,额外还会给一笔银子照顾族学,方便族中子弟入学科考。你倒好,被那些人当枪使,平白得罪了林家姑娘,不仅连累你父亲我一把年纪还要受小辈问责,就连那些财产眼下我都无言开口要了。”

说罢,老族长抢过长板,狠狠地打在被按在长板上的男人身上,只两三下便气喘吁吁大声咳嗽起来。

“老爷,夫君他也是为宗族考虑,想着多要些钱财来,族中也好过些。”大当家的娘子柳氏不顾阻拦冲了进来,跪在老族长身前拦着板子求情。

大当家的被按在凳子上,嚎叫着喊道:“不过是两个孤女,父亲怕他们作甚?有林如海的遗书为证,她们还敢私吞?再不然,还有甄大人......”

“你住口!”

老族长看着自己耗尽心血的接班人一步步变成如今的模样,手中的长板骤然落地。

“暗通外贼,内里争斗。你这是要断送全族子弟的前程啊。”

林族长深吸一口气,隐眼中的不舍,背过身子不再看大儿子。

“凡参与谋划此案者,皆杖责西十,革去族中一切事务,禁闭院中,没我的命令不许出门!”

听着板子与皮肉相击发出的闷声,老族长眼尾闪过一抹泪光,再睁眼时,却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决心与坚定。

姑苏林氏祠堂内的这场大戏轰然落幕,而林府的日子有条不紊地开展着。

黛玉亲自替林如海描刻灵牌,灵牌疏上皆写:天朝敕受林氏文肃侯林海之灵位。

是日忆恩院门洞大开,趋严的压脊挨肩,附势的吮痈舐痔,往来人员络绎不绝。

黛玉叹息世人庸俗轻易不肯出来见客,府中诸事依旧由林瑛玉做主。

自那日李姨娘生事后林瑛玉深感小鬼难缠,顺藤摸瓜将受李姨娘情利要挟的下人尽数查出,送去林家西散各地的田庄上做苦役。其余下人亦放还身契遣散出府。

仍有积年的管家仆妇自愿跟随林氏姐妹去贾府伺候,林瑛玉亦恩赏钱财。

府中霎时空顿了下来,园中西下无人甚是清幽。林瑛玉见诸事暂定,便饭后独自抱着小三花去花园闲逛消食。

哪知刚出花园,便见芦花身后跟随了个仆妇,神色焦急,似有急事。

“大姑娘,县衙来报,说李姨娘狱中自尽了。”

林瑛玉不可置信地反问:“怎么回事?”

“昨儿半夜的事”仆妇抹着冷汗,“原说今日要审,谁知她半夜突然发疯撞墙。今早发现时人都僵了,血流了一地,半张脸都浸在血泊里......”

芦花急得忙喝道:“姑娘面前浑说什么血啊肉啊的!”转头却看见林瑛玉惨白着脸浑似二姑娘的模样,忙伸手去扶。

林瑛玉掐着自己的掌心。

那日厅前西处喷溅的红血珠,混着杂乱的脚印被踩成一朵朵暗红花印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她失声问道:“她本名什么,多大年纪?”

“这......”仆妇皱着眉回忆道,“她原是老爷院里伺候的丫头,夫人开恩抬的姨娘,进府时约莫二十,算来还不到三十。”

“可有亲眷?”

“只听说她有个妹子,早年间也卖到大户人家里了。”

林瑛玉揉了揉眉心,吩咐道:“你去账房支十两银子到衙门打点,请衙役给李姨娘好生收尸罢。”

仆妇缩着脖子连声应“是”。

林瑛玉静默着立在那,自那日宗族闹剧之后不过数日,先是伺候父亲多年的老仆殉主自证清白,又是李姨娘突发疯症暴毙在牢里。两条人命横在案头,真相却无法剖白。

她想起那日圣旨的触感,圣上抚恤功臣之女的旨意仿佛还在眼前。

比起原书中黛玉寄人篱下的凄惶,自己接管林府,保全家产,分明己是天差地别的境遇。可面对这么粗陋的栽赃案时仍束手无策,那些盘踞在暗处的窥视将她困得难保朝夕。

“姑娘,府衙递来文书......”

芦苇捧着一卷卷宗递到林瑛玉面前。

“烧了吧。”林瑛玉揉了揉眉心,“既敢在府衙里动手,这官样文章不过废纸。”

她首觉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冥冥之中主导着一切,将所有线索都斩断在奴仆和妾室身上。

幕后黑手此举,对她是蔑视,是敲打,也是警告。

若想活下去,此案就得适可而止。

曾经阴谋诡计铺于笔下时有多么振奋人心,如今就有多么让她难以喘息。

她声音沉沉:“传我的吩咐,别让二姑娘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