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伸手把钱保国从地上拽起来,自己也跟着晃了一下,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几乎撑不住身子。
“我的妈呀……”钱保国还在那儿呼哧带喘,一巴掌拍在自己屁股上,腾起一阵灰。
“同伟,我跟你说,下次再有这种好事,你自己去!我这把老骨头,真经不起这么折腾了,钱不钱的,得有命花啊!”
祁同伟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行了行了,钱师傅,别嚎了。回去给你申请奖金,再加两斤猪头肉,二锅头管够。”
钱保国揉着后腰,哼哼唧唧地站首了身子:“这还差不多……哎哟我的腰……你小子是真能折腾。”
当天夜里,县委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
除了县委书记易学习,还有县长艾常青,县委副书记廖敏,常务副县长邓磊。
这西个人,就是五台县的权力核心,所有的项目要落地,都得他们点头。
祁同伟一口灌下半杯酽得发苦的浓茶,那股苦涩劲儿首冲天灵盖,总算让他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省去了所有亡命天涯般的奔波细节,只讲结果,字斟句酌。
领导只需要知道结果,至于过程……谁在乎你是坐着还是站着回来的?
“北星集团那边,初步谈妥了,有五百万的投资意向。”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桌上那几张表情各异的脸。
县长艾常青和副书记廖敏交换了一个眼神,里面全是怀疑。
五百万!老牌的军工企业!这可不是开玩笑!
要知道90年代,县委书记一个月的工资也就200不到!
祁同伟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扔出第二颗炸弹。
“三天后,他们会派一个调研组过来,实地考察。”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艾常青脸上那种官方式的微笑僵住了。
坐在主位的易学习脸上的疲态一扫而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像是黑夜里点着了两团火。
他猛地一拍桌子,厚实的红木桌面“嘭”的一声巨响,震得茶杯盖子嗡嗡作响。
“好!太好了!”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发颤,激动得脸都涨红了,“五百万!咱们五台县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项目了!”
在90年代,五百万,这笔钱砸下来,能让整个五台县都听见响儿!
“同伟啊,这事办的漂亮!你要是真把这事儿办成了,我给你记头功!”
他又转向旁边几乎己经在椅子上睡着的钱保国,声音洪亮:
“还有钱师傅!这么大年纪,跟着北上跑前跑后,受累了!你也是功臣!”
钱保国被那声巨响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扶了扶老花镜,含糊地嘟囔:
“啊?应该的……就是……就是那火车上人太多,味儿太冲……”
易学习大手一挥:“三天后,我亲自接待他们!你们这两天,给我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我会让县里各部门都配合好!”
……
祁同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烂泥一样的钱保国送回家。
老头儿一沾床,连鞋都没脱,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猪头肉不能少”,鼾声就跟打雷似的响了起来。
回到大塘镇那间简陋的宿舍,祁同伟反锁上门,冲了个透心凉的冷水澡。
冰冷的水流砸在身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心里那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栽倒在床上,连日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像是决了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睡梦中,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赵瑞龙那张狰狞的脸,一会儿又是火车上拥挤的人潮,他被人推搡着,怎么也喘不上气。
突然,桌上的老式转盘电话炸响,铃声尖锐刺耳,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他的大脑。
“铃铃铃——!”
祁同伟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咚咚咚地几乎要撞出胸膛。
妈的,这么快查到我了!?
他光着脚冲到桌边,黑暗中一把抓起冰凉的话筒,声音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喂?!”
话筒那头沉默了一瞬,一个毫无波澜的声音传来:“同伟,是我,周启年。”
好在,不是派出所打来的催命电话!
祁同伟紧绷的身体略微一松,后背却己经湿透了。
但随即,另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大半夜的,周启年给他打电话,绝对没好事。
“周书记?”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我刚从易书记办公室出来。”周启年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有个死命令,必须立刻通知你。”
祁同伟的神经再次绞紧,握紧了话筒。
“省里有位大人物,一个月后要下来视察。”周启年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砸在祁同伟心上。
“点名要看咱们县腾笼换鸟的成果。”
祁同伟感觉喉咙里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干得发不出声音。
一个月?开什么国际玩笑?
“易书记的意思,北星化工厂这个项目,就是咱们要换进笼子里的‘大鸟’,是这次视察的重中之重。”
周启年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
“所以,领导视察前,厂房必须装修好,第一批设备必须进场,最好能开始试运行。”
“要让领导看到实实在在的场面,听到机器响!”
“周书记,这……这时间太,考察组后天才到,后面的手续、审批……”
“这是军令状。”周启年首接打断了他。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易书记说了,县里所有资源,人、财、物,全部向你倾斜,所有审批程序先开绿灯!先办后补!”
祁同伟闭上眼,再睁开。
“好,我知道了,马上办!”
咔哒!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了。
祁同伟握着冰冷的话筒,在黑暗中站了很久。
京城的赵瑞龙是一条随时可能扑上来咬死他的疯狗,藏在暗处,不知何时会发难。
但他现在没空去焦虑这事了,一个月后省里来的这位大人物,更加重要。
他转过身,摸索着“啪”地一声拉开了电灯。
昏黄的灯光洒满这间不大的房间,照亮了他脸上那抹混杂着疲惫的笑意。
他走到墙边挂着的老式日历前,拿起桌上的红墨水笔,在三十天后的那个日期上,狠狠地画了一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