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微光堡”那由混凝土与钢铁构筑的、相对安全的辐射缓冲区,废土原始的、赤裸裸的恶意便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瞬间将五人小队彻底吞没。
空气骤然变得湿重粘腻,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饱含放射性尘埃的凝胶,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烂植物气息——那是深埋泥沼的巨蕨根系在缓慢腐败,混合着刺鼻的、挥之不去的化学溶剂残留(或许是旧时代工业废料的幽灵),以及无处不在的、带着隐隐灼烧肺叶感的放射性粒子。
脚下,相对坚实、覆盖着稀疏耐辐射苔藓的土地,迅速被松软、仿佛有生命的沼泽边缘替代。暗绿色的变异苔藓如同湿滑的绒毯,踩上去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叽”声,每一步都带着深陷的吸吮感,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其下隐藏的软泥吞噬。扭曲低矮的芦苇丛在微弱的、带着辐射磷光的风中簌簌作响,叶片边缘闪烁着不祥的幽绿光泽。
远方,一片被灰黄色、夹杂着诡异幽绿磷光的、几乎不流动的薄雾所笼罩的广阔区域,便是地图上标记着骷髅符号、在拾荒者口中代代相传的“噬骨沼泽”。那雾气仿佛拥有实体,缓慢地翻滚、蠕动,吞噬着一切光线和生机。净水厂锈迹斑斑、如同搁浅的远古钢铁巨兽骨架般的轮廓,在流动的瘴雾中若隐若现,巨大的储水罐和断裂的管道刺破雾霭,散发出沉寂、腐朽与不祥的气息,宛如一座建立在尸骨堆上的钢铁墓碑。
“停!”前方探路的李响猛地一个手势,身体瞬间伏低,如同融入环境的变色龙,几乎与脚下暗绿的苔藓融为一体。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左前方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水色暗沉如墨的泥泞水洼边缘。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向那里。
雷炎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淬火的探针,瞬间扫过李响所指的区域。无需言语,经验丰富的猎人立刻锁定了异常——在那片水洼边缘的苔藓之下,数个碗口大小、边缘泥土翻新、呈现出不规则漏斗状的孔洞,如同大地皮肤上溃烂流脓的疮口,阴险地散布在看似无害的泥潭周围。洞口边缘残留着细微的、粘稠的、半透明的分泌物,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光。
“泥沼蟹的换气孔,下面有大型巢穴,规模……不小。”雷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上。他迅速打了个战术手势——警戒,准备战斗或规避。阿石无声地调整了重心,那双蒲扇般的大手瞬间紧握巨斧粗糙的木质斧柄,虬结的肌肉在古铜色的皮肤下贲张如盘绕的钢索,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的凶戾杀气无声地弥漫开来,连周围嗡嗡作响的变异蚊蠓都似乎为之一滞。
林薇的反应迅捷如电。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从背包侧袋取出一个特制的、用多层油布缝制的帆布小包。解开系绳,一股极其刺鼻、混合着硫磺、辛辣和某种难以名状腥气的味道先行溢出。她动作精准而迅速,将里面刺鼻的白色粉末(核心成分是高纯度硫磺粉、从变异灯笼椒中萃取的浓缩辣椒素结晶、以及模拟顶级辐射巨蜥信息素的化学合成物)均匀地倾倒在自己掌心。
然后,她手腕灵巧地一抖一扬,粉末如同白色的烟雾,精准而迅速地覆盖了那些致命的孔洞周围,形成一道刺鼻的屏障。一股更加浓烈、辛辣呛人、足以让鼻腔粘膜瞬间灼痛流泪的恐怖气味猛烈地扩散开来,如同无形的拒马。
“绕行。西南侧土丘。避战,保持静默,节省体力。”雷炎的命令简洁有力,不容置疑。时间和体力在此刻是比子弹更宝贵的资源,与这种地头蛇般的巢穴生物群纠缠,无异于自杀。队伍立刻改变方向,如同受惊的蛇,小心翼翼地偏离那条看似最短的首线,转向西南方一片相对干燥、长着稀疏但坚韧耐辐射草甸的土丘高地。他们踩着的、带着辐射灼痕的黑色岩石和干燥的硬土,每一步都尽量放轻,避免发出声响。
林薇的特制驱虫粉在沼泽高湿高热、空气几乎不流通的环境下,效果被严重削弱。那些变异蚊蠓群,如同移动的、发出持续性低频嗡鸣的黑色死亡云团,无视了大部分驱散气味,依旧贪婪地寻找着一切暴露的皮肤。它们尖锐的口器能轻易刺穿普通的布料,带来灼痛和奇痒的肿块。李响烦躁地挥手驱赶着面前的一团,老陈则不时发出压抑的、被叮咬后的抽气声。阿石和雷炎凭借坚韧的意志和厚实的衣物忍耐着,但紧绷的神经在这无休止的噪音折磨下,如同被不断拉扯的弓弦。
土丘的地势提供了暂时的喘息,视野也相对开阔。他们能看到下方更深处沼泽的景象:巨大的、长满瘤状物的辐射睡莲漂浮在墨绿色的水面上;扭曲的、枝干如同白骨般的枯树零星矗立,树梢挂着破败的絮状物;一些巨大的、无法辨认种类的骨架半埋在淤泥中,闪烁着惨白的光。空气中,除了固有的恶臭,还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那是某种大型腐食生物或剧毒植物散发出的致命诱惑。
就在他们即将绕过这片危险区域时,走在侧翼的老陈突然脚下一滑,“哎哟”一声,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顺着陡峭的土坡滑向下方那片布满孔洞的死亡泥潭!
“小心!”李响眼疾手快,猛地扑过去,一把抓住老陈的背包带。但下坠的力道太大,李响也被带得一个趔趄。就在这电光火火之间,靠近泥潭边缘的一个孔洞猛地炸开!一只足有脸盆大小、覆盖着暗绿色粘稠甲壳、挥舞着锋利螯肢的泥沼蟹如同炮弹般激射而出,带着浓烈的泥腥味,首扑滑倒的老陈面门!那对闪烁着幽光的复眼里,只有纯粹的杀戮欲望!
“砰!”一声沉闷的枪响几乎同时爆发!雷炎的霰弹枪口喷出火焰,密集的弹丸精准地轰在那只泥沼蟹的胸腹连接处,甲壳瞬间碎裂,绿色的粘液和内脏碎片西溅!巨大的冲击力将这只凶悍的生物凌空打爆,残肢噗通一声落入泥潭。
但这枪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霎时间,那片看似平静的泥潭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数十个孔洞同时喷涌出泥浆,一只只大小不一的泥沼蟹如同地狱的士兵般争先恐后地钻出,发出“嘶嘶”的恐吓声,挥舞着螯肢,密密麻麻地向土丘上的小队涌来!它们行动迅捷,在泥泞中如履平地,暗绿色的甲壳在昏暗光线下连成一片涌动的死亡潮汐!
“撤!快!上高地!”雷炎厉声怒吼,霰弹枪连续轰鸣,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只螃蟹打得甲壳崩裂,暂时阻挡了潮头。阿石怒吼一声,巨斧横扫,将两只试图从侧面爬上土丘的螃蟹拦腰斩断,腥臭的体液喷溅!林薇迅速拔出连发手弩,淬毒的弩箭嗖嗖射出,精准地钉入螃蟹相对脆弱的关节和复眼,中箭的螃蟹立刻剧烈抽搐起来。李响连拖带拽,终于将吓得面无人色的老陈拉上土丘顶部相对安全的位置。
小队边打边撤,利用土丘的地形优势节节抵抗。泥沼蟹群虽然凶悍,但在开阔干燥地带对上全副武装的人类小队,并未占到太大便宜。在丢下二十几具碎裂的甲壳和抽搐的残肢后,剩余的螃蟹似乎收到了某种信息,如同退潮般迅速钻回泥潭孔洞中,只留下翻腾的泥浆和浓烈的腥臭。
短暂的遭遇战结束,小队无人重伤,但体力消耗巨大,弹药也损耗了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枪声如同警报,在这死寂的沼泽边缘远远传开。雷炎脸色阴沉如水,他知道,更大的危险可能己经被惊动。他们必须更快,更安静地穿过这片死亡之地。
“处理痕迹,加速前进!”雷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林薇迅速检查了一下弩箭存量,李响扶起惊魂未定的老陈,阿石甩掉斧刃上的粘液。小队不敢停留,以更快的速度,沿着土丘的脊线,向着雾霭深处那座沉默的钢铁坟墓,再次进发。瘴疠之径,步步杀机,刚刚只是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