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开颅刀下的微光与血染的肖像

陆凛的世界在猩红与眩晕中彻底崩塌。

耳畔是ICU内那如同地狱丧钟般凄厉拉长的“嘀——————!”心电监护长鸣!眼前是平板屏幕上那个废弃工具房里,稻草堆上,用血泪写满的【妈妈】,以及那个微小、迟疑、却如同淬毒利刃般的【爸……爸?】

喉头腥甜翻涌,鲜血从紧捂的指缝间喷溅而出,染红了视野,也染红了冰冷的地砖。

“大哥!”

陆骁和陆沉舟惊怒的吼声仿佛隔着遥远的水面传来。他感觉到身体被有力的手臂托住,向后倒去的失重感如此清晰,却又如此麻木。

“糖糖……”他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那个名字,伴随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将他吞噬。

……

“嘀——嘀——嘀——”

单调而急促的仪器声,取代了那恐怖的拉长音。

陆凛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白光让他本能地眯起眼,剧烈的眩晕感伴随着心口残留的闷痛和喉咙里的血腥味瞬间袭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的诊疗床上,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冰凉的液体正缓缓流入血管。周围是陌生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房间。

“大哥!你醒了!”陆骁布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视野上方,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一丝如释重负。

“糖糖呢?!”陆凛甚至没看清自己在哪,猛地就要坐起,动作牵动了输液管和心口的闷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黑。

“别动!”陆骁用力按住他肩膀,“这里是急诊留观室!糖糖还在ICU抢救!张院长和沉舟都在里面!刚才……刚才心脏停跳了!除颤了两次!现在……现在暂时恢复了窦性心律!但还没脱离危险!”陆骁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

心脏停跳?!除颤?!

陆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再次狠狠攥住!他急促地喘息着,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陆骁:“‘清扫者’呢?!找到没有?!医院封锁了没有?!”他挣扎着想要拔掉输液针下床。

“封锁了!最高级别!暗卫己经全部就位!控制所有出入口!正在逐层排查!老三亲自带人坐镇!”陆骁再次用力将他按回床上,语气斩钉截铁,“‘清扫者’的指令信号源被追踪到了!就在本市!一个废弃的工业区信号塔!我们的人己经扑过去了!大哥,你现在必须冷静!你的身体扛不住再倒了!糖糖那边……需要沉舟!需要你清醒地在这里等消息!稳住局面!”

陆骁的话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穿了陆凛狂暴的冲动。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身体因为极致的克制而剧烈颤抖。他不再挣扎,只是颓然地躺了回去,目光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稳住局面?他的女儿在里面生死未卜,他却只能躺在这里……无能!废物!

就在这时,陆骁的加密电话急促地震动起来。他迅速接通,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刚毅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眼神锐利如刀。

“什么?……信号源是假的?!金蝉脱壳?!……目标……目标可能己经混进医院?!”陆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废物!立刻重新筛查!重点排查今天所有进入医院的非本院人员!特别是……医护和后勤!所有身份信息!一个不漏!启动最高级生物识别验证!快!”

陆凛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假的?!苏晚晴这个毒妇,临死还要玩这一手!她的人……可能己经在这里了!就在这栋楼里!甚至……可能就在ICU附近!

一股冰冷的杀意混合着灭顶的恐惧,瞬间席卷了陆凛全身!他猛地看向陆骁,眼神如同濒死的凶兽:“调人!所有能动的人!围住ICU!一只苍蝇也别放进去!让沉舟知道!让他小心!”

“己经在做了!”陆骁挂断电话,脸色铁青,立刻又拨通另一个号码,语速飞快地下达着更加严苛的指令。整个急诊留观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鲜血。

……

ICU内。

气氛比外面更加肃杀,如同凝固的冰湖。

巨大的无影灯下,冰冷的光束聚焦在手术区域。糖糖小小的身体被无菌单覆盖着,只露出剃光了头发、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左侧头颅。各种复杂的管线如同蛛网般连接在她身上,监护仪的屏幕闪烁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和曲线。

主刀位上,陆沉舟操控着特制的、可调节高度的轮椅,稳稳地停在最佳位置。他脸上戴着无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此刻再无平日轮椅上的温润或书房的锐利,只剩下一种绝对的、冰封般的冷静和专注,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厚重的无菌手套包裹着他修长而稳定的手,握着一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开颅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血腥味和烧灼皮肉组织的焦糊气混合的气息,冰冷刺鼻。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负压吸引器低沉的嗡鸣,以及器械护士快速精准传递器械时发出的细微金属碰撞声,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颅骨钻。”陆沉舟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波澜。

护士迅速将高速旋转的颅骨钻递到他手中。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无菌手套传来。陆沉舟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激光,锁定在糖糖左侧颞顶区域标记好的钻孔点上。那里,是影像学显示硬膜下脓肿最厚、最危险的位置。

钻头接触皮肤。

启动!

“嗡——!!!”

高速旋转的钻头带着令人牙酸的尖锐嘶鸣,瞬间穿透了头皮!鲜血瞬间涌出!被负压吸引器迅速吸走!钻头毫不停顿,带着一种精准到冷酷的稳定,向下!向着坚硬的颅骨!

陆沉舟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他的眼睛透过显微镜,清晰地看到钻头与骨面接触时溅起的细微骨屑,感受到钻头穿透外板、板障、内板时反馈回来的不同阻力。他的呼吸平稳悠长,心跳在胸腔里保持着恒定的、有力的节奏,仿佛与手术台上那微弱的心跳形成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钻透!

骨窗形成!

冰冷的生理盐水迅速冲洗掉骨屑和血迹,露出下方灰白色、搏动着的坚韧硬脑膜。

“电凝。脑膜镊。”陆沉舟的声音依旧平稳。

护士递上器械。

陆沉舟用精细的脑膜镊轻轻提起硬脑膜的一角,手中的双极电凝镊精准地点在边缘的微小血管上。

“滋……”轻微的电流声伴随着一丝蛋白质烧灼的气味。

血管瞬间凝闭,出血停止。

“尖刀。”

薄如柳叶的尖刀在陆沉舟手中划出一道极其细微、却精准无比的弧线。

坚韧的硬脑膜被切开!

一股浓稠、浑浊、散发着恶臭的黄绿色脓液,如同压抑己久的毒蛇,瞬间从切口中涌了出来!

“脓液!大量!”器械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负压吸引!最大功率!送检培养和药敏!快!”张院长在一旁快速指挥,眼神凝重。

陆沉舟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操控着吸引器的尖端,如同最灵巧的探针,精准地探入硬脑膜下的间隙。脓液被强大的负压迅速吸走,视野逐渐清晰。下方,是被脓液浸泡、显得发炎的暗红色脑组织表面!更深处,那搏动着的、象征着生命中枢的大脑皮层,在脓液的包裹下,显得如此脆弱!

“棉片保护脑组织。钝性分离。”陆沉舟的声音如同冰封的指令。

精细的脑压板和小刮匙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小心翼翼地拨开粘连的组织,轻柔地分离着包裹在脑实质外的脓苔和纤维分隔。每一次动作都轻到了极致,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他的目光穿透显微镜,捕捉着脑组织表面每一根细微血管的搏动,避开着每一个可能致命的区域。

脓腔的范围比影像显示得更大,更深。如同一个恶毒的巢穴,深深嵌入脑组织与硬脑膜之间。陆沉舟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被巡回护士迅速擦去。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指尖和眼前的方寸之地。

时间在冰冷的手术灯下无声流逝。脓液被一点点清除,被脓苔包裹的脑组织逐渐显露出来,虽然发炎,但那种被压迫的、病态的搏动,似乎……正在恢复一丝丝微弱的活力?

“脓腔……基本清理完毕。”陆沉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凝重。他小心翼翼地放置好引流管,开始缝合硬脑膜。

就在针线穿梭,即将完成硬脑膜缝合的关键时刻——

“陆医生!孩子心率又快了!血压在掉!”监护护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惶!

陆沉舟缝合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迅速抬眼看向监护仪屏幕!

心率:180次/分!

血压:60/30mmHg!

血氧饱和度:90%!还在下降!

“脓毒血症爆发性进展?!还是脑干受压?!”张院长脸色剧变,“快!升压药!多巴胺!维持循环!准备再次气管插管!检查引流管是否通畅!”

ICU内瞬间再次陷入紧张的抢救风暴!

……

急诊留观室外。

走廊的阴影里,陆谨言如同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幽灵,蜷缩在冰冷的墙根下。他单薄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脸色苍白得透明,嘴唇被自己咬出了深深的血痕。大哥吐血倒下的画面、三哥关于“清扫者”的怒吼、ICU里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催命符般的警报声……如同最恐怖的梦魇,反复撕扯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害了糖糖。

是他告诉了苏晚晴那些话。

是他引来了“清扫者”。

是他……是他害得糖糖现在在生死线上挣扎,害得大哥吐血昏迷……

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缓解灵魂深处那灭顶的窒息感。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衣襟,却洗刷不掉半分罪孽。

“画画……画画……”一个微弱的、如同呓语般的声音,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突然响起。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当他因为自卑和恐惧蜷缩在角落时,唯一能让他感到片刻安宁的事情。用画笔,在纸上涂抹另一个世界。

画画……

糖糖……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弱烛火,猛地攫住了他!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绝望的光芒!他颤抖着手,不顾一切地在身上摸索着!没有笔!没有纸!他慌乱地西处张望!

目光猛地定格在走廊尽头,一个清洁工遗忘在角落水桶旁的……一小块包装用的硬纸板!还有……旁边地上,不知谁掉落的一小截……炭笔?!(也许是某个家属签字的笔芯摔断了)

陆谨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一把抓起那块沾着水渍的、边缘粗糙的硬纸板,和那截只有指节长短的黑色炭笔!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腿蜷缩,将那块肮脏的硬纸板紧紧按在屈起的膝盖上。他握着那截短小的炭笔,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和剧烈的颤抖而指节泛白。

他闭上了眼。

不是逃避。

而是用尽灵魂深处所有的力量,去回忆,去捕捉!

捕捉那个只在惊鸿一瞥间看到的身影——

商场橱窗前,踮着脚尖看泰迪熊时,那柔软头发下白皙的侧脸……

寰宇顶层,推开总裁室大门时,那双清澈明亮、带着怯生生光芒的大眼睛……

书房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时,那脆弱得像琉璃般的小小轮廓……

还有……还有那张被撕掉的、只有半边笑容的照片上,那个温婉的女人模糊的眉眼……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光影,在他混乱而痛苦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重组!

“糖糖……”他无声地念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肮脏的纸板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他手中的炭笔动了!

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和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在粗糙的纸板上狠狠地、用力地划下第一道浓黑的线条!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笔尖划过纸板,发出沙哑刺耳的摩擦声!

他的动作毫无章法,甚至显得粗鲁笨拙,手腕因为极致的用力而颤抖扭曲!但那炭笔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他灵魂深处所有的愧疚、恐惧、绝望和……那一点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祈求救赎的微光!

线条在纸板上疯狂地蔓延!交织!重叠!

勾勒出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却仿佛蕴含着无限生命力的轮廓!

凌乱的发丝……

弯弯的、带着惊惶却又无比清澈的眼睛……

小小的、微微的鼻尖……

还有……那微微张开、仿佛在无声呼唤着“妈妈”的小嘴……

陆谨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汗水混着泪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画上,晕染开黑色的炭迹。他画得如此专注,如此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都倾注在这小小的纸板上,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小小生命,从死神手里拽回来一丝丝……

就在他画到那双眼睛,试图捕捉那最后一丝清澈的光芒时——

“砰!”

急诊留观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眼镜的年轻“医生”快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行色匆匆,似乎要去某个病房。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走廊,却在掠过蜷缩在墙角、正对着纸板疯狂涂抹的陆谨言时,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那停顿微不可察,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锐利光芒!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保持着正常的节奏,朝着走廊另一端的电梯间快步走去。

沉浸在疯狂绘画中的陆谨言,对此毫无所觉。

他依旧低着头,炭笔在纸板上沙沙作响。

那画纸上,糖糖的肖像在凌乱而有力的线条中逐渐清晰,那双被他反复描摹的眼睛,仿佛正透过粗糙的纸面,无声地望向这个冰冷而绝望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