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渊底摘星

浓稠如墨的黑暗,混合着浓重的铁锈味、海腥味和劣质机油燃烧的刺鼻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被粗糙麻绳勒紧的胸腔,带来火辣辣的疼痛。眼睛被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厚布条死死蒙住,只有极微弱的光感。耳朵里是老旧轮机舱震耳欲聋的轰鸣和金属构件扭曲摩擦的尖啸,还有……海浪疯狂拍打船体发出的、如同巨兽咆哮般的闷响。

意识在剧烈的颠簸、窒息的痛苦和刺骨的寒冷中浮沉。最后的记忆碎片是那个废弃修船厂昏暗的办公室……疤脸张那张带着狰狞刀疤、写满警惕和贪婪的脸……递过去的那厚厚一沓、沾着汗渍的“买路钱”……然后后颈传来一阵剧痛……

该死的!中计了!疤脸张根本就没想交易!他从一开始就设好了陷阱!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但下一秒,一股更汹涌的、混杂着愤怒和决绝的火焰在胸腔里轰然腾起!账本!疤脸张手里的账本!那是唯一能钉死谢知珩的证据!我必须拿到它!

身体被捆得像粽子一样,丢在冰冷、油腻、布满金属碎屑的甲板上。每一次船体的剧烈摇晃,都让我像破麻袋一样撞在坚硬的舱壁上,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嘴里塞着腥臭的破布,只能从鼻腔发出痛苦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轮机舱的轰鸣声似乎小了一些,船体剧烈的颠簸也略有缓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野的咒骂声由远及近。

“……妈的!这鬼天气!差点交代在海上!”

“老大,那妞醒了没?细皮嫩肉的,看着就带劲!反正也是要沉海的货,不如先让兄弟们……”

“滚你妈的蛋!” 疤脸张那沙哑凶狠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海腥味,“这娘们是谢三爷的人!动了她,等着被荆棘卫追杀到天涯海角吧!拿了钱,按计划处理干净!手脚麻利点!”

“是…是老大!” 那猥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和畏惧。

脚步声停在身边。一股浓烈的汗臭和烟草味扑面而来。

“醒了就别装死!” 疤脸张粗暴地踢了我一脚,剧痛让我身体猛地弓起。他蹲下身,粗糙带着厚茧的手用力扯掉了我嘴里的破布团。

“咳咳……” 我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机油味的浑浊空气,喉咙干涩得像要冒烟。

“钱,老子收了。” 疤脸张的声音带着残忍的戏谑,在我耳边响起,“账本,你就别想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别掺和谢家这些阎王爷打架的破事!”

“疤脸张……”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极致的虚弱,却努力维持着一丝清醒,“你…你跑不掉的…谢知珩…他自身难保…警方…国际刑警…都在找你…你拿了钱…也…也没命花……”

“闭嘴!” 疤脸张猛地掐住我的脖子,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喉骨!窒息感瞬间淹没了我!“老子在海上漂了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警察?呸!等他们找到这艘破船,你早就喂了鲨鱼了!”

“是…是吗?” 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扭曲的、带着嘲讽的笑容,“那…那你猜…我为什么…敢一个人…带着钱…来找你?”

掐着我脖子的手,力道似乎微微松了一丝。

“为…为什么?” 疤脸张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因为…你手里的账本…根本…就不是…唯一…的副本……” 我喘息着,语速极慢,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谢知珩…比你想象的…更狡猾…更狠…他早就…备份了…藏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放屁!” 疤脸张低吼道,但掐着我脖子的手又松了一分,显然被我的话触动了。

“你…你想想…” 我继续艰难地说道,声音带着蛊惑,“陈明远…怎么死的?‘海东青’账户…怎么消失的?谢知珩…他连替他…做脏活的心腹…都能灭口…你一个…知道他…所有走私…洗钱…秘密的…外人…他会…让你…活着…带着…唯一的账本…逍遥法外?”

疤脸张沉默了。粗重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被戳中心事的焦躁。船舱里只有轮机低沉的轰鸣和海浪的咆哮。

“你…你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动摇。

“意思就是…” 我强忍着喉咙的剧痛和眩晕感,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同病相怜般的蛊惑,“你和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谢知珩…要我们…都死!”

“你杀了我…毁掉账本…正中他下怀…他正好…把所有罪名…推到你身上…死无对证!”

“唯一的活路…是合作!” 我猛地提高了一丝音量,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把账本…交给我…我带出去…交给谢知宴!只有扳倒谢知珩…我们…才能活!”

“交给你?老子凭什么信你?!” 疤脸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凶戾,掐着我脖子的手又猛地收紧!

“凭…凭这个!” 我猛地抬起被捆在身后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指向自己耳朵的方向!那里,在我凌乱的发丝掩盖下,一个米粒大小、闪烁着微弱红光的装置,正紧紧地吸附在我的耳廓内侧!

微型定位器!

疤脸张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当他看清那个微小的红光点时,瞳孔骤然收缩!如同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荆棘卫…的…定位…” 我艰难地喘息着,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同归于尽意味的弧度,“从我…上船…开始…信号…就发出去了…你猜…谢知宴…多久…能找到这里…?”

“你他妈阴我?!” 疤脸张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兽!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他!他猛地松开掐着我脖子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跳开一步!

就在他心神剧震、惊骇欲绝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不是枪声!是船舱厚重的铁门被一股巨力猛地从外部撞开!扭曲变形的门板带着风声狠狠砸在舱壁上!

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般猛地刺入昏暗的轮机舱!数道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夜视仪、如同神兵天降的身影,在弥漫的烟尘中如同鬼魅般冲了进来!

“不许动!警察!”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严厉的呵斥声伴随着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舱内所有人!

疤脸张和他那几个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吓懵了!看着那些如同天降的、散发着冰冷杀气的特警,看着他们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呆立在原地!

“啊!!” 疤脸张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下意识地就想扑向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那里,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着的、西西方方的东西若隐若现!

账本!

“砰!” 一声清脆的点射!

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疤脸张脚前的地板上,溅起一溜火星!

“再动一下,就地击毙!” 冰冷的警告如同死神的宣告!疤脸张僵在原地,面如死灰,绝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账本,又看看那些如同死神般的枪口,最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颓然地、颤抖着举起了双手。他手下那几个喽啰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抱头蹲下。

混乱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快速冲到被捆缚的我身边。动作利落地割断了我身上粗糙的麻绳,又小心地解开了蒙眼的布条。

刺眼的白光让我眼前一片白茫茫。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蹲在我面前的人。

是秦铮。

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色作战服,脸上涂着油彩,眼神锐利如鹰,只是此刻,他看向我的目光深处,除了惯常的冰冷,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激赏?

“能走吗?”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尝试着动了动被捆得麻木的身体,剧痛和脱力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但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冰冷油腻的甲板,在秦铮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目光越过混乱的抓捕现场,越过那些面如死灰的走私犯,死死地盯在那个被防水油布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物体上。

账本!

拿到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个刚才抱着头蹲在角落、看似吓傻了的疤脸张的手下,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自制燃烧瓶!用打火机点燃瓶口的布条,嘶吼着朝堆放着杂物和油桶的角落狠狠扔去!

“老大!跟他们拼了!毁了账本!” 他疯狂地叫嚣着!

燃烧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

“小心!” 秦铮厉喝一声,猛地将我扑倒在地!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炽热的火焰夹杂着浓烟和冲击波瞬间席卷了那个角落!油桶被引燃,发出更猛烈的殉爆!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破碎的金属碎片如同雨点般西射飞溅!

“啊——!” 惨叫声响起!是那个扔燃烧瓶的喽啰和附近的几个同伙被瞬间卷入火海!

混乱!尖叫!浓烟弥漫!火光冲天!

“账本!” 我嘶声喊道,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火光中,那个油布包裹就在爆炸边缘,眼看就要被烈焰吞噬!

秦铮死死按住我,对着通讯器大吼:“灭火!保护证据!”

几名特警冒着浓烟和飞溅的火星,悍不畏死地冲向那个角落!灭火器喷射出白色的泡沫!

就在火焰即将舔舐到油布包裹的瞬间!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以惊人的速度从侧面的阴影里冲出!是另一个荆棘卫!他无视近在咫尺的烈焰和飞溅的碎片,一个鱼跃扑向那个油布包裹!在火焰吞噬的前一秒,将其死死抱在怀里!就地翻滚,用身体压灭了包裹边缘蹿起的火苗!

火势被迅速控制住。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我剧烈地咳嗽着,被秦铮扶着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被荆棘卫紧紧抱在怀里、边缘被熏黑但主体完好的油布包裹。

账本!保住了!

那名扑救的荆棘卫手臂被飞溅的碎片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袖,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将包裹紧紧护在胸前。

秦铮快步上前,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包裹。他迅速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个厚重的、封皮是深棕色硬皮、边缘带着金属包角的笔记本。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船号、货柜编号、货物名称(用暗语)、金额以及……一个熟悉的签名缩写:X.Z.H!

谢知珩!

铁证如山!

秦铮合上账本,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转身朝我走来。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沉声道:“苏小姐,任务完成。证据,拿到了。”

我背靠着冰冷的、被爆炸熏黑的舱壁,浑身被冷汗和油污浸透,狼狈不堪。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身体各处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但看着秦铮手中那本沉甸甸的账本,看着上面那刺眼的“X.Z.H”签名,胸腔里那簇名为复仇和执念的火焰,却在烈焰与浓烟中,燃烧得更加炽烈!

渊底九死,终摘恶星。

但风暴,远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