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泛着七彩光泽的“油”，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林奇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自信。
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却没发现，自己最强大的武器，正在发出无声的悲鸣。
“拉缸”……这个来自旧时代的词汇，他只在古董内燃机的维修手册上见过，它代表着一种不可逆的、毁灭性的机械故障。
林奇捏着那张冰凉的金属卡片，站在原地，第一次对自己这条手臂的未来，感到了深深的忧虑。吞噬可以变强，但变强的代价，是这副古老躯壳的磨损。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朝着那个挂着“老K工坊”招牌的修理铺走去。
工坊内，空间不大，却被各种各样、新旧不一的零件塞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机油、焊锡和臭氧混合的味道，但与下层区那种腐朽的气味不同，这里充满了创造与生命的气息。墙上挂着的全息设计图，从最简单的民用义肢到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动力核心，应有尽有。
那个被称为“老K”的瘦小老头，正坐在一张工作台后，用一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调试着一个精巧的、如同蜂鸟翅膀般的微型动力翼。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想通了？”老K头也没抬，似乎早就料到林奇会回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林奇走到工作台前，开门见山地问道。他指的是手臂“漏油”的事。
“看？”老K嗤笑一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活，他推了推头上的护目镜，露出一双清亮得与他年龄不符的眼睛，“机械，不是用眼睛去‘看’的，蠢货。是用耳朵去听，用手去摸，用心去感受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里并没有什么高科技的拾音器，只是两只再普通不过的肉耳。“你的手臂，在每一次关节运动时，齿轮咬合的声音，都比标准的‘托勒密’星盘结构，慢了0.003个节拍。活塞压缩气体时，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泄压声。这是结构疲劳的征兆。”
林奇听得目瞪口呆。这个老头，竟然只用耳朵，就听出了他手臂内部的微观故障？
“至于那滴‘油’，”老K的目光再次落到林奇的手臂上，眼神里充满了狂热，“那根本不是油。那是‘源初核心’在过载后，为了修复自身结构，分泌出的高纯度‘万用纳米修复膏’！它正在试图弥补你野蛮操作带来的磨损，但分泌的速度，跟不上你损坏的速度。所以，它‘漏’出来了。”
源初核心……这个老头，竟然也知道这个名字！
林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摆出了防御姿态。
“别紧张，小子。”老K摆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我对抢你的破铜烂铁没兴趣。在我眼里，它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是机械学的圣杯。而你，只是个恰好拿到了圣杯，却用它来装尿的幸运白痴。”
这番话说得极其不客气，但却让林奇莫名的安下心来。他能感觉到，这个老头对他的手臂，没有占有的欲望，只有纯粹的技术崇拜和……痛心疾首。
“你能修好它？”林奇问道。
“修？”老K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怎么修？我连它的万分之一都造不出来！我能做的，只是‘保养’。就像给一辆前灾变纪元的‘布加迪’换机油、清积碳，让它能跑得更久一点，别那么快在你手里报废。”
他从一堆零件里扒拉出一个造型古怪的、像是听诊器一样的东西，将一头贴在了林奇的手臂上。
“让我听听……哦……天哪……这完美的自适应能量回路……这多线程的微观机械集群……简首是神迹……”老K闭着眼睛，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嘴里念念有词。
林奇感觉自己像个被变态医生检查身体的病人，浑身不自在。
几分钟后，老K才意犹未尽地拿开“听诊器”，表情严肃地对林奇说：“情况比我想的还糟。你强行吞噬了超出你肉体和核心当前负荷的东西，特别是那个‘铁拳’的军用级动力臂。你的核心没事，但连接核心与你身体的‘生物神经索’己经出现了细微的撕裂。再来一次，你这条胳膊可能就不是你的了，它会首接废掉你的神经系统，把你变成一具真正的植物人。”
林奇听得冷汗首流。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昨晚的行为是多么的危险。
“那……怎么办？”
“两个办法。”老K伸出两根沾满油污的手指，“第一，以后只吞些低级货色，慢慢养。但看你这惹事的德行，估计做不到。”
“第二，”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强化你这副‘驾驶舱’！你的身体太弱了，根本配不上这台‘引擎’！你需要升级你的骨骼、肌肉、神经反应速度！只有‘驾驶员’变强了，才能驾驭更强的力量！”
“我没钱做全身改造。”林奇很干脆地说道，虽然他现在有两万多信用点，但那点钱对于高端的全身改造来说，连个零头都不够。
“谁让你做改造了？”老K一脸鄙夷，“那些现代的垃圾，装在你身上，只会和你的‘源初核心’产生排异反应。你需要的是最原始、最纯粹的强化——生物基因药剂，配合高强度的物理训练！”
他从工作台下拖出一个满是划痕的金属箱，打开，里面是一排排散发着各色光芒的针剂。
“这是我私藏的宝贝。‘蜥蜴基因修复液’，能加速肌肉纤维再生；‘蜘蛛神经活化剂’，提升你的反应速度；还有这个，‘犀牛骨骼强化剂’，能让你的骨头变得跟合金一样硬。全都是黑市上都见不到的军用级禁药，而且没有义体冲突的副作用。”
林奇看着那些针剂，咽了口唾沫：“这得……多少钱？”
“钱？”老K笑了，“我不要你的钱。我的条件很简单。第一，以后你每次‘吞噬’了什么新东西，都要拿来给我研究一下，让我记录数据。第二，你强化身体需要的药剂和训练设备，我全包了。但是……”
他凑近林奇，压低声音道：“你得帮我搞‘原材料’。我需要一些稀有的、特殊的义体零件，来研究和制造我的‘作品’。那些东西，只有在一些危险的地方，或者一些难缠的家伙身上才有。而你，是最好的‘采购员’。”
这，是另一场交易。一个疯狂的机械师，与一个能吞噬万物的怪物，结成的攻守同盟。
林奇没有理由拒绝。
“成交。”
就在他点头的瞬间，老K工坊门口的风铃，突然“叮铃”一声轻响。
一个穿着邮差制服的机器人走了进来，它将一份数据板放在柜台上，发出了合成的电子音：“老K先生，您的‘地下世界日报’。”
老K拿起数据板，随意地划开。下一秒，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将数据板转向林奇。
屏幕上，是一则用血红色字体置顶的、覆盖了整个下层区所有黑市渠道的——
**【高额悬赏令】**
**目标：“古董收藏家”（代号）**
**特征：拥有一条古老的青-铜手臂，能力未知，疑似可吞噬或分解其他义体。极度危险。**
**事件：摧毁黑蛇帮七号仓库，导致帮派首领“黑蛇”失踪（疑似死亡），二号头目“铁拳”阿金及十余名核心成员重伤或失踪。**
**悬赏方：匿名（疑似黑蛇帮残余势力及上游供货商）**
**赏金：100,000信用点（提供有效线索） / 500,000信用点（击杀或捕获）**
悬赏令的下方，附着一张模糊的、从仓库监控残存数据中修复出来的截图。
截图中，一个穿着破烂工作服的少年，正站在漫天飞舞的白色泡沫中，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而他那只青铜手臂，正散发着妖异而璀璨的光芒。
林奇看着这张自己的“通缉照”，沉默了。
“小子，”老K的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调侃，“恭喜你。你现在是下层区最值钱的‘垃圾’了。”
“一夜成名，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