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高考前夜

五月的尾巴,空气里己经带上了盛夏的燥热和粘稠。

县一中高三楼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变成了个位数,每一次撕去都伴随着无声的抽气。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单贴在墙上,成了决定考前心态的最后一根稻草。有人狂喜,有人崩溃,更多人像许焕一样,沉默地对着错题本,进行着最后的修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焦灼中,一个来自省城的电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许焕家的小院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是15岁的许继祖。

“爷爷!奶奶!我中了!首接被‘星海艺术高级中学’录取了!”继祖在电话里激动地语无伦次,“不用参加中考了!我那个全国青少年绘画大赛的金奖作品,被星海的老师看中了!说我有天赋,潜力大!爸妈高兴坏了!”“我们这明天去订房子,后天我回来陪姐姐高考”

录取通知书的烫金校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星海艺高,那是继祖心心念念、父母全力托举的艺术圣殿。爷爷奶奶虽然听不懂继祖说的那些词,但能听出来孙子有出息,他们就高兴。

“好!好!我孙子有出息!当画家了!”爷爷的声音洪亮了许多,连带着腿脚似乎都利索了些。

6月1日,县一中高三正式放假。

校园瞬间人去楼空,只留下满地的废纸和无声的硝烟气息。最后的战场,转移到了各自家中。许焕带着所有的复习资料、错题本、王巍整理的英语精华笔记,回到了那个承载着她所有奋斗起点的小院。

继祖也回来了。不再是那个嫌弃农村、爱吃爱玩除了画画无所事事的小男孩。他晒黑了些,眼神却更加明亮自信,背着他的画板箱,像个凯旋的战士。

“姐!我回来给你加油!”继祖一进门就给了许焕一个大大的拥抱,力气不小,“别紧张!你肯定行!” 他的语气真诚而热烈,带着一种经历成功后的笃定和感染力。

他不再抱怨农村的条件,主动帮奶奶烧火,笨拙但认真地给爷爷按摩那条恢复中的腿。他甚至在许焕复习的间隙,支起画板,画下了许焕在灯下苦读的侧影。画中的姐姐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得近乎锋利,笔下是密密麻麻的公式,昏黄的灯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坚韧的光晕。画风比暑假时更加成熟,笔触间充满了理解和敬佩。

“姐,你认真做题的样子,比那些模特有力量多了!”继祖把画递给许焕。

许焕看着画中的自己,有些怔忡。这是她第一次从弟弟的视角看到自己——一个为梦想拼尽全力的战士。心中的那点酸涩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暖意和力量。弟弟在用他的方式支持她。

许焕由衷地为弟弟高兴,他那份对绘画的热爱和天赋终于得到了最首接的认可。但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也悄然弥漫——弟弟提前登上了他的梦想航船,而她,还在惊涛骇浪中为最后一张船票搏命。父母的喜悦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那是对弟弟毫无保留的骄傲。而对她即将到来的高考,只有一句例行公事般的“放轻松,正常发挥”。

最后的自主复习,是意志力的终极考验。燥热、蝉鸣、内心的焦灼像无数只小虫啃噬着神经。知识仿佛塞满了大脑,却又感觉一片空白。许焕强迫自己按计划进行:回归课本,梳理主干;翻看错题本,重温陷阱;做少量保持手感的套题。她不再追求难题偏题,只求基础扎实,思路清晰。

继祖成了最好的“后勤部长”。他默默关掉电视音量,轻手轻脚地进出;切好冰镇的西瓜放在许焕桌角;在她眉头紧锁时,适时递上一杯温水或一颗橘子。他不再缠着姐姐问东问西,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画画,或者翻看许焕的旧课本,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敬畏和对姐姐的崇拜。

爷爷奶奶更是屏息凝神,连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都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孙女。爷爷常常坐在院子的树荫下,望着许焕紧闭的房门,眼神里有紧张,有期盼,更有无比的心疼。

6月6日,高考前夜。

小院的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许焕早早收拾好透明的考试袋:准考证、身份证、削好的2B铅笔、黑色签字笔、橡皮、尺子……她反复检查,确认无误。晚饭是奶奶精心准备的清淡易消化的饭菜,但许焕吃得味同嚼蜡。

她走出房门,想透透气。院子里,继祖正支着画板,借着月光和廊灯在涂抹着什么。爷爷拄着拐杖,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姐,明天加油!”继祖看到她,放下画笔,举起拳头。

爷爷没说话,只是用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目光里,是千言万语,是无声的托付。

许焕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堂叔期许的目光,如同王巍约定的笑容,如同无数个在食堂孤灯下奋战的夜晚。手腕上的手表指针沉稳地跳动,滴答,滴答,像是在为最后的冲锋倒计时。所有的疲惫、焦虑、不安,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片沉静的湖泊。

“嗯。”许焕对着星空,对着爷爷和弟弟,也对着自己,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