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不被眷顾的人

医院的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许焕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输液的针头,冰凉的药液一点点滴入血管,中和着体内肆虐的高热。窗外是夏日午后刺眼的阳光,蝉鸣聒噪,与她此刻内心的冰冷和疲惫形成鲜明对比。

高考结束了。

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落幕。她最终坚持考完了所有科目,却在英语交卷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彻底脱力昏倒在考场。被紧急送到县医院,诊断是病毒性感冒引发的高热,体力严重透支,伴有轻度脱水。

昏睡了一天一夜,高烧终于退去,意识渐渐回笼。身体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喉咙干涩灼痛。但更沉重的是心。那场在高温和眩晕中完成的考试,发挥得如何?她不敢去想。三年的心血,无数个孤灯鏖战的夜晚,最终竟要败给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命运对她,何其不公!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王巍提着保温桶和水果篮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心疼。看到许焕睁着眼睛,他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床边:“许焕!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好点没?” 他放下东西,手忙脚乱地想给她倒水,又想去按呼叫铃。

“王巍……”许焕的声音嘶哑微弱,像砂纸摩擦。她阻止了他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王伟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喂她喝了几口温水。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却浇不灭心底翻涌的苦涩和委屈。看着王伟关切的眼神,这个一路走来最理解她、最支持她的人,许焕心底那道用坚强筑起的堤坝,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别过脸,不想让王巍看到自己的脆弱,但压抑多年的心酸、不甘和委屈,像开闸的洪水,冲破了理智的束缚。

“王巍……”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你说……我的运气……是不是特别差?”

王巍愣住了,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紧。他轻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有打断她,只是默默递上纸巾。

许焕没有接纸巾,任由泪水滑落,浸湿了枕巾。她望着惨白的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在对着无形的命运控诉:

“出生就是个女孩……偏偏生在了一个做梦都想要儿子的家里。‘唤弟’……这个名字,就是我原罪的烙印。”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冷的刀子,一字一句剖开陈年的伤疤。

“到了该背书包上学的年纪,同龄人都进了学堂。我呢?我得在家,带那个刚会爬的弟弟。因为他是‘继祖’,是家里的‘根’,而我,只是个照顾‘根’的工具。” 她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后来,爸妈好像‘出息’了,在省城站稳了脚,把我和继祖都接了过去。我以为……苦日子到头了,我也能像城里孩子一样上学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结果呢?一句‘学籍办不了’,轻飘飘地就把我一个人又扔回了这穷山沟!凭什么?继祖就能留下上幼儿园?因为他不‘需要’学籍?还是因为……他比我‘重要’?”

“好,我认了。回村就回村。堂叔给我改了名,‘许焕’,焕然一新。我拼命学!我想靠读书改变命运!小学毕业,同学们暑假都在上补习班,为初中打基础。我呢?我得顶着大太阳,跟着爷爷奶奶下地收麦子!我得攒钱!攒钱买一辆破自行车,好骑着它去十几里外的镇上读初中!” 她抬起打着点滴的手,指着窗外,“你知道冬天骑半小时自行车,手冻得握不住车把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因为没上过补习班,英语课像听天书,被老师同学当成差生的感觉吗?”

“中考,我考上了省重点!分数线够的!可爸妈说啥?‘学费贵,生活费贵,弟弟学画画花钱多,你就在县里读挺好’。县重点?是挺好,靠着奖学金和资助,我才能继续念下去!” 泪水汹涌,她几乎泣不成声,“他们给继祖买最好的画具,送他去西安集训,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呢?连选择去哪读书的权利都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了高三。拼了命地学,进了年级前十,和王伟你约好了要一起去北京上海学医……我以为……我终于能靠自己的努力,抓住一点点命运的眷顾了……” 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高考!偏偏是高考!我发高烧!39度多!考我最拿手的理综,眼前全是重影!考英语,听力像在云里雾里!王伟……”

她猛地转过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王伟,泪水决堤,声音嘶哑而破碎,带着灵魂深处的诘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特别不被上天眷顾?!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拼命,都逃不开这该死的‘运气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