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柜压缩机彻底报废那晚,老周蹲在店门口抽了三支烟。打工妹小芳把化了的雪糕分给街坊小孩,蓝校服男孩舔着木勺问:“周叔,以后买冰棍要去超市了吗?”
“修!”老周突然掐灭烟头,“明天就喊人来修!”玻璃门映出他通红的眼眶,角落的棒棒糖罐里,最后一根橘子味的是陈念安生前常买的。
林小满从五金店回来时,拎着新压缩机。拆开旧机那刻,锈片哗啦掉落——内壁刻满西十六道划痕,每道旁都刻着名字:陈小勇、张红梅、王建国……全是当年纺织厂子弟小学的学生。
“你爸每年暑假往冰柜塞酸梅汤。”李婶帮着擦零件,“这帮皮猴喝完就把名字刻上去。”
福利院新栽的樱花树蔫了叶子。王振华摇轮椅查看时,发现树根处堆着生锈的硬币。实习生小雨数出正好西十六枚:“背面都贴着小胶布!”
褪色的胶布上印着模糊的数字:03、07、16……正是张会计生前坚信的中奖号。沙坑里突然传来惊叫,孩子们挖出个玻璃药瓶,标签写着“葡萄糖-林卫东-1999.5”。
“王爷爷,瓶子里有糖纸!”小女孩踮脚递来的玻璃纸上,稚拙的铅笔字写着:“给小安姐姐打针不哭。”
夜市油烟熏得招牌发黏。陈建军把扳手拍在烤串摊上:“那保险柜老子不要了!”
包工头老李嘬着田螺冷笑:“拆迁队今晚就熔了它卖废铁……”话音未落,陈建军突然抡起板凳砸向运渣车。警笛声由远及近时,他怀里掉出半张暖箱说明书,泛黄的纸页上满是油指印。
“帮我捎给林小满。”他被按进警车前嘶吼,“在锅炉房工具箱里找到的!”
便利店阁楼的吊扇咯吱作响。林小满摊开暖箱说明书,扉页夹着糖纸大小的处方笺:“5月17日,46ml静脉注射”。背面是父亲潦草的补注:“今夜恒温38℃,盼奇迹。”
老周端着冰镇绿豆汤上来:“当年这暖箱就放你床边。”窗外电焊光刺破夜空,工地上的保险柜正被切割,铁屑像红雨溅落。
楼下突然传来小芳的惊呼。新压缩机通电后,冰柜内壁凝出霜花,渐渐显出手指划出的字迹:“恒温如初——林卫东 1999.6.1”。
助学驿站的旧空调喷着白雾。张会计教孩子们写“暖”字,留守儿童妞妞突然举手:“昨天挖到的药瓶能当花瓶吗?”
窗台上的葡萄糖瓶插着野菊,褪色标签在水珠浸润下显出数字:214。快递三轮车在蝉鸣中刹住,老赵擦着汗喊:“林老师!邻省福利院又寄东西!”
木箱里是捆扎的《儿童画报》,1999年合订本里夹着体温记录单。5月17日那页贴着朵压干的樱花,旁边批注:“小安体温46℃,破例调高暖箱电压。”
慈云寺的银杏果落满石阶。林小满帮厨时,老和尚从米缸底摸出铝饭盒:“蒸饭时发现的,像是有人故意放进去。”
盒里塞满褪色的彩票,每张蓝球都是13。最底下压着糖纸,背面字迹被蒸汽洇开:“今夜小安握了我的手指。”
后山突然传来轰鸣。陈建军挣脱民警冲向樱花树,拆迁队的挖掘机正在刨根。树倒那刻,西十六个空药瓶滚进土坑,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暴雨浇透街道时,便利店成了临时避难所。老街坊们挤在货架间,李婶指着冰柜惊叫:“快看霜花!”
凝霜的内壁上,西十六个名字旁渐渐显出温度值:38.0℃、37.8℃、38.2℃……王伯突然拍腿:“是那帮皮猴发烧时量的体温!老林挨个记在冰柜上!”
小芳拔掉电源插头,冰水在“214”刻痕处汇成小潭。浮起的陈皮糖包装纸上,父亲的字迹在水波中轻晃:“恒温难守,鲜甜易逝,唯愿此柜长存。”
天晴后,福利院送来手绘感谢卡。孩子们用蜡笔画着樱花树与新冰柜,王振华轮椅后挂着压缩机零件——是陈建军打架时护住的暖箱传感器。
“修冰柜的钱我出。”林小满掏出的硬币叮当落在柜台,正是福利院挖出的西十六枚。老周忽然红了眼圈:“你爸要是看见……”
晚风卷起地上的保险柜铁屑,在夕照里闪着碎金。最后一班214路公交车驶过,车窗映出便利店的新灯箱——“助学驿站”下方,不知谁添了行小字:“此处恒温。”
小芳关店前擦拭冰柜,霜花又凝了起来。这次显出的不是数字,而是父亲抱着暖箱的剪影,怀里婴儿的轮廓正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