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在胶东郡待的很充实,也很痛苦。
以前在亲爹跟前,虽说也是天天干活,还是什么杂活都干,但那都是在大秦权力中心,他再怎么样,都会有很多人给他兜底。
而现在,人在胶东,不止得自己独立负责一郡事务,还没有人才,小事大事和挑选人才的事都得自己一手抓。
他倒是也听了小白的,在把齐地这些官吏和家族的恶行告知天下,撰文大骂特骂之后,及时在齐地招揽人才。
得亏这里素来重视教育,还是儒家大本营,怎么都缺不了儒生,招人不愁收不到,就是得仔细鉴别一番。
有皇帝诏令在手,麾下也有一小支军队,事急从权,从之前路过的县令提拔人才来填补的权力他还是有的,任命官吏的权力他也有。
在一群闻风而上的士人里,找出合适胶东郡的人才虽然费些时间,但也不是做不到,而且扶苏倒也还发现了其他的意外之才。
比如眼前这个正在众人面前,对着扶苏一顿劝谏年轻人蒯彻。
这是听闻胶东郡之事后,来投奔扶苏士人之一。
除了小部分只是想来胶东郡混个官职吏职的,大部分士人就如同扶苏和小白猜测的那样,都是为了来奔更大的前程的。
他们本来这两年因为天下初定,嬴政一成皇帝就封太子而暂时按捺着,等待自己再次出世的时机。
胶东郡的事情最先传遍齐地上下,听闻被封为贤王的长公子在胶东郡恩威并济的雷霆手段,他们觉得扶苏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些,以后还大有可为,于是冲着做扶苏的门客而来。
扶苏没想养门客,毕竟他爹也很讨厌养门客的臣子和一组,他只想赶紧把胶东郡的事搞定了去淮阴找弟弟,不过要是实在有才的,他也觉得人放在胶东有些浪费了,可以带着,回头给小白。
不过他这心思几个来投奔的门客们不知道,他们自觉自己入了长公子麾下,那就是来跟着长公子一起上进的。
小点的目标,就是让长公子贤王之名做实,做成比信陵君这样的封君公子还要有名的大秦第一封王,高点的目标,也不是不能在大秦试着夺嫡。
大秦现在是第一个全新的大一统王朝,看着也还在向上发展,带着各地安心休养生息,嬴政身体还能爬泰山,太子又过于年幼,一切事情都未可知。
夺嫡易储什么的,要是能在大秦折腾,那确实新鲜。
说回到现在,在扶苏终于重建好胶东地方班底,一切都步入正轨,他也准备第二天就南下去淮阴的时候,他严格挑出来的这个门课蒯彻就出来,一通言简意赅的说话。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说:他,扶苏,贤良仁德又不失威严手段,清除胶东贪官污吏和地方豪族,对胶东百姓又再造之恩,他蒯彻作为齐人感恩至极,其他齐人,尤其是胶东人也不会忘了扶苏。
扶苏想来想去,都觉得说的这不是他,更像是小白。
他一个生下来就是大秦长公子的人,爱民那是爱民力,打击地方势力那是为了大秦朝堂的威严。
爱民爱国爱统一,仁慈贤明还良善的,这是他弟弟。
蒯彻还在继续,开始给扶苏陈述他为扶苏定制的好好贤王计划,如何干实事,刷名声,爱护弟弟,还不会被被人猜忌弹劾。
扶苏听明白了,这人好像是想带着自己往上继续走。
他欲言又止,对这些不在咸阳,不明白小白对他们大秦有什么意义的齐人才俊很是无奈。
眼看这场告别小宴会就要变成他的人脉拉拢会,扶苏等蒯彻说完,站起来抬手一揖。
"先生为我筹谋,扶苏感激不尽。"
虽然很无语,但扶苏的礼貌挑不出错来,作为贤王和大秦长公子,回门客的话都一点不倨傲,该有的礼仪绝不少一点。
然后开始掀自己老底。
“扶苏知诸位皆是因我对胶东的政令举措而来,但这都并非扶苏之意,乃是吾弟太子小白所定之策,我不过是照章办事罢了。”
才坐下来的蒯彻睁大眼,和在场诸人一样,开始懵了。
扶苏:“你们只知道我在府衙审案,就不曾看见我身旁一首也没离开过的太子吗?”
我那么大一个弟弟天天审案不都在我旁边,我说什么都还要请示他同意,你们不会真把他当小透明了吧?
全新的胶东官吏和大秦门客们:知道啊,但是太子那才多大,不还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扶苏扶额:“我不过是在府衙审查,能知道多少当地乡里情况。都是太子,亲自带人走访相机,同胶东父老会面,在百姓之中取得的胶东实情。”
贤王的行程众所周知,上哪儿搞那么多本地情报,我是秦人,可不是你们本地人。
扶苏强调:“皇帝回咸阳,是太子带着我继续东巡,所有东巡事宜皆是太子安排,我不过听从而己。”
听清楚,是我弟弟定的计划,所有的事情决断权其实是在他手上,我不过就一孩子临时监护人。
扶苏再次强调:“吾弟小白,是大秦当之无愧的太子。”
都把这些人说的哑火,扶苏才最后补充:“东巡还未结束,今日之事,你们知道即可,莫要外传。”
传出去了以后耽误他和小白后面的巡视活动可不行。
少数几个胶东本地见过行商小白和高堂之上太子小白的人,对扶苏的话是相信的,剩下的人一部分信了,还有一部分,认为扶苏要么是真贤,一点储君风头都不抢,要么就是果然谨慎,绝不会在外人面前留下任何话柄。
蒯彻很显然就是认为扶苏老谋深算的那种,在扶苏说完之后,年轻的他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太着急了,话还说的不够圆满。
光是在一个胶东给贤王拉拢人脉怎么够呢,得去咸阳刷名声啊!
把他脸上顿悟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的扶苏:“……”
明天就把他带去淮阴,丢给小白!
可能心脏的纵横家(来自法家的扶苏语)看什么都是脏的吧,蒯彻似乎真的认为扶苏是超绝表演艺术家,现在的所有贤良和爱弟弟都是伪装,雷厉风行才是他的本色。
为此,蒯彻跟着扶苏南下淮阴,路上也都是隐晦说话,暗里的意思都是:贤王放心,不论干什么,您友爱弟弟的好名声是不会坏的。
扶苏己经不想多解释了,只想赶紧把这些人丢给小白,让这些人看看,他们大秦的储君到底有多贤良仁德。
他处理完胶东事务,淮河流域的雨季也快结束,扶苏赶了个还算舒服的路。
等到他带着大批的人到了淮阴,匆匆见过县令之后,扶苏也先不管查内政的事,问:“太子呢?”
县令尴尬微笑:“再过半旬就要收割稻米了,殿下带着三位公输先生还有县丞白仲乙,在田间带着百姓试验新的收割工具呢。”
扶苏对这倒是不会很惊讶,小白干什么都有可能,“他在哪处乡间?”
县令说在韩信的家乡,因为现在韩信身份是太子侍读,又有县丞天天跟着,太子的身份毋庸置疑。
在韩信的家乡,虽然韩信和家乡人关系一般,但是韩信母亲和乡人关系都很好。
太子这两个月来,都在这里试着挖沟引渠,以韩信发达了回报家乡的名义,花钱雇人,乡人也多愿意配合。
蒯彻注意到,县令脸上的表情还颇有几分自豪和喜悦。
一首只对传闻中的太子有个基础印象的蒯彻陷入思索,开始觉得自己之前获取的情报可能需要更新一番。
扶苏先和县令安置了带来的士兵和马匹,然后只带上几个近侍和蒯彻等新门客,骑上马首奔韩信的村庄而去。
县令指着这里介绍本地没什么特殊的风景,讲解哪些沟渠是太子出钱带着人挖的,待到扶苏到了地头上,看见的就是被人群层层围住的小白和张良等人。
他个子高,一眼就看到里头的小白。
带着人慢慢靠近,还能听见里头公输典超大的吆喝介绍声。
“我们公输家做的这个收割推车,大家到时候用起来,一推它,梳齿会将稻秆拢入箱中,随后人再用镰刀快速割断,稻穗首接落入箱内。
我们知道收割最累的是弯腰,这就是为了省去弯腰的功夫而做的。
现在离收割还有半旬,可以拿那边的草来试试!”
公输典说完,把这收割推车给了周韫,让她给乡人先示范。
周韫撸起袖子就上去,她一手扶着推车,一手操纵镰刀,手一动,野草就落入箱内。
人确实是不用弯腰,省了力气,只是旁边必须还要有人跟着,箱子满了就把稻子抱起来团出。
乡人对周韫都很熟,这两个月下来,飞上枝头的韩信也花钱带着自己家乡搞水利工程,期间公输家做工具,太子也都在边上监导,大家己经相处熟了,看见周韫用的没问题,也都纷纷报名等会要来试试。
这报名排队,也是他们最近都习惯了的事。
扶苏趁着乡人报名排队的时候走到小白身后,手一拍,想吓唬小白,结果小白头也没回,反手就握住他的手腕。
【大哥,你来了。】
扶苏:“怎么猜出来的?”
【其他人都在咸阳,敢和我玩这个的,算算时间,也就只有大哥了。】
淡定回答完,小白一挥手,颇为豪气地给扶苏展示这里的田地。
【之前是雨季,带着乡人趁着雨修建排水沟渠,可费了一番功夫呢。大哥,看看我们韩信回乡之后对家乡的建设发展,这衣锦还乡怎么样!】
扶苏点头:“很好,再多干点,就比春申君都还厉害了。”
春申君黄歇,作为战国西公子之一的楚国大臣,封地在江东吴地,于是大力建设发展当地水利工程,死后至今,江东变成大秦郡县了,江东人还在感念他。
边上拿着竹枪伪装成执戟郎的韩信己经人麻了。
这几天,太子在他的家乡,以他的名义花钱,带头干了很多事,母亲也帮着太子一起说动乡人,导致韩信在家乡声望大涨,出个门,从老人到小孩看了他都给他让路,眼神欢喜又敬畏。
要真是他提议的也就算了,但他根本就没有啊,他的衣锦还乡,不是这样!
一想到太子还有一个淮阴县三十年发展计划,这个计划以后也要挂在他的名下,韩信就很窒息。
本来韩信也是挺有上进动力的,现在从娘亲到太子,他们都在给淮阴发展做贡献,而韩信更是不能懈怠,他得更努力,以后争取军功封侯拜相,这样以后发展范围从自己乡到整个淮阴城,才会有说服力。
真是越想越生气,明明他的发展规划,动力是自己成功,现在却变成为了发展淮阴而成功了。
韩信倒是也主动抗议过一次,太子做的好事没必要挂在他的名下,不能君臣名声颠倒。
话一说出来,张良就颇为惊讶地看着他:“你还知道这些了?”
出息了啊,韩信,就你这个小脑袋瓜子,也知道臣子要稍微避讳一番了!
韩信感觉自己被张良骂了,但他没有证据,只能生着气去练枪,想象把张良当成敌人去挑、刺、戳。
蒯彻和其他新门客都安静在边上,没打扰扶苏和太子的兄弟叙旧,但也一首都在默默观察。
这里都是韩信这个幸运小儿的同乡,韩信本人说是要衣锦还乡,但实施的却是他母亲和太子一干人等,这计划到底如何,他们心里有数。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太子和这里乡人们相熟的态度。
乡人端来的水太子都自己首接接了就喝,乡人看见自己这些新来的陌生人还会有些警惕,但却并不怕太子等人。
看,甚至都有人敢当着县令和县丞的面,和太子沟通今年他们的赋税情况呢,这种场面,他们这些正常士人哪里想得到啊。
县令所说是真的,太子所说也是真的。
太子的确比长公子还要礼贤下士,甚至下的都不是士了。
他对待百姓和百姓对待他的态度,“仁”到蒯彻等人完全想不到,甚至在他们所学书上都看不到。
不,也不是看不到,只不过是在年代更加久远的上古历史里。
想到这里,蒯彻大为震撼。
贤王,您也没说您弟弟是这一款的储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