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生于泡沫经济崩溃前夜的成田安太,始终觉得那个时代特别遥远。但想到比自己年长三岁的神田沙也加也出生在这个时代,似乎又觉得过去触手可及。
成田安太从小就知道,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成田”在曰本不算大姓,可是“成田机场”和“成田市”之名却给人一种这个姓氏的人大多事业有成的感觉。不过,父母把他保护得很好,以至于他长大后,许多人都不知道他是中森明菜和成田胜的长子。
就这样,时间终于来到了现代。成长于经济低迷期的成田安太,却认为自己没有任何可以说的新故事。比起父母那波澜壮阔的青春奋斗史,他的人生要显得普通许多。严格来说,尽管他是名人之子,却和那些富二代、星二代完全不同。
青春期时,受到肃杀社会氛围的影响,成田安太也一度产生了消极避世的想法。他觉得自己不能够继承父母的荣光,是一个不孝子。
青春期的少年总有着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中森明菜虽然不理解这一代年轻人怎么会如此消极,却仍然坚持给予孩子最高的信任和宽容。身为父母,如果在孩子们心理最艰难脆弱的时候恶言相向,反倒会加倍地伤害孩子们。
虽然她和成田胜经常开玩笑说成田安太是个异类,和父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可说到底,安太还是继承了中森明菜细腻的心思以及成田胜那莫名其妙的固执和好胜心。
就在安太升入高中那段时间,中森明菜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要暂时从艺能界里隐退了。说是暂时,倒不如说是退圈。
悠太是父母老来得子,当时差一点就快流产,生下来后一直在生病。更何况安太面临着升学压力,奈菜也正是叛逆期,成田胜这两年身体力不从心,她便决定以家庭为重。事实上 2007年演唱会结束后,她便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之内,全身心地陪伴家人。
“啊!安酱,爸爸的便当忘记带走了!”
成田家的早上总是特别热闹,三个孩子都要上学,中森明菜要做四人份的便当,还得准备早餐,她一大早就起床干活。成田胜总是偷偷给孩子们零花钱,让他们去学校附近买便当,免得妈妈总是那么疲惫,中森明菜发现这件事后又是觉得好笑又是生气。
孩子们也知道母亲的不容易,有时候趁着母亲忙碌时便偷偷溜走,不给她做便当的机会。一来二去,倒是让中森明菜气得不行,一家人齐刷刷地坐在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一三五带便当去学校,二四六自行解决午餐。至于星期六一整天的伙食,便交给了成田胜和成田奈菜父女两来安排。
这种家庭氛围实在是过于开放随意,一点也不像曰本家庭。
中森明菜把成田胜落下的便当拿在手里,急切道:“安酱能不能帮妈妈送过去?”
已是十九岁少年的成田安太叹了口气,正准备接过父亲的那份大号便当,可奈菜却突然窜了出来,抢走了便当。
“哥哥肯定会把事情搞砸的,倒不如让我这个大闲人去找爸爸。”
“呀!成田奈菜!”
中森明菜歇斯底里地叉着腰“教训”着女儿,三个孩子之中,奈菜是最顽劣调皮的那一个。十四岁的她在中学里可是说一不二的“大姐大”,在班上拉帮结派,而且还带着孩子们去隔壁中学“决斗”。
夫妻俩没少跑到学校去给她收拾烂摊子,可这个家伙屡教不改。中森明菜特别后悔同意丈夫拍摄《热血高校》,去年这部电影热映,倒是让奈菜满脑子都是“我要争老大”的想法。
可说到底,中森明菜也不能全怪别人,要怪就怪她年轻时也是一个“不良少女”。这就叫做有其母必有其女,自己做了母亲时才能够体会到以前自己是一个多么顽劣的“麻烦少女”。
虽然说成田奈菜性子火爆傲娇,对待家人们还是好得没话说,中森明菜当然明白奈菜是想帮哥哥的忙,尽可能不打扰他学习。可送便当这件事交给奈菜,这让她心里隐隐不安,没准儿这个孩子又要借口逃课,然后求成田胜带她出去玩吧?
兄妹两颇有默契,立马串通一气,成田安太嘴上什么也没说,实际上却是在纵容妹妹。中森明菜瞧着兄妹两一来二去的眼神,不用多想就知道她们在谋划着什么小秘密。
“妈妈妈妈!”悠太叫个没完没了,他背着比身子还大的书包冲进了母亲的怀里,开始撒娇:“放学后我能不能去浅野君家里玩?”
“浅野君家里买了最新的游戏机,他邀请我去玩!”
趁着悠太纠缠母亲的空档,兄妹两赶紧开溜,两人打打闹闹地走在路上,直到进入车站才稍微安静了一些。
与昭和时代完全不同,如今人们既不会在电车连接处解决内急,也不会聊个热火朝天,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车上,要么看书要么发呆。
奈菜贴近哥哥,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怎么报答我?”
“……”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
安太低头,淡淡地看了妹妹一眼,“彼此彼此,我不也给你制造了逃课的机会吗?凭什么要报答你?”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奈菜加重了语气,吃瘪后气得不行,“我要跟妈妈告状,你今晚要去……”
安太比父亲还要高半个头,进入艺能界做封面模特也绰绰有余,他的手臂绕过了妹妹的肩头,掌心堵住了她的嘴巴。
“这周我打工的钱分你一半?怎么样?”
“哟哟哟!”奈菜狠狠咬了口哥哥的手掌,终于逃脱开来,她不禁调侃道:“真是不得了呢,那我更要跟爸爸告状了!”
“全部给你……”
“成交!”
成田安太特别头疼,自家小妹是个讨人嫌的少女,以前家里的两只小狗都特别嫌弃她。只可惜小狗们已经去世了,他没办法再把“狗都嫌你”的话挂在嘴边。
……
“你哥哥翘课去看沙也加了?”
成田胜一看女儿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这对相杀相爱的兄妹,从小就喜欢告状,他和中森明菜还得在孩子们面前装没事人的模样,听他们继续编织谎言。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情,夫妻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毕竟孩子们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哎?”
成田奈菜一脸惊讶,“ papa你不装了?”
“……”
成田胜不禁笑道:“你以为 papa什么都不知道吗?连你心里想的什么事情, papa都一清二楚,我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
这些年成田胜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中森明菜给他做了许多营养餐,倒是发福了许多,曾经棱角分明让人不寒而栗的脸庞,如今看起来温和了不少。面对孩子时,他一笑起来就像是慈祥和蔼的欧吉桑。
“ papa说这种话我会害怕的!”奈菜整个人都挂在了爸爸的后背上,还妄想着成田胜能够像以前那样背着小时候的她做游戏。
成田胜无奈一笑,拿她没办法,这个孩子和中森明菜的秉性一模一样,还是别找男朋友了,最好一直留在父母身边,他可舍不得自家公主受到半点委屈。
……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成田安太捧着一束蓝色风铃花,在梳妆台前犹豫不决。镜子前的灯光染着樱色的光晕,更衣室里飘荡着神田沙也加惯用的香薰味道。当他把花束递给沙也加时,他躲开了她的视线。
“放学路上看到了一家花店,我突然想起来沙也加姐今天有公演,就顺路过来了。”
“顺路?从车站过来要绕远路吧?”沙也加正对着镜子补口红,金色的眼影在眼尾那儿晕开了细碎的星光,“虽说你是财团家的大少爷,我也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司机接你放学。”
她接过花束时,食指无意识地拂过了安太的指甲盖,她忽然想起了也是这么一个相似的季节,成田安太骑着自行车来到她家,给她送来了沾满了晨露的波斯菊。
“我还要去上补习班,花已经送到了,我先走了。”
话音还没落下,成田安太便转过身去,余光之中瞥见了北野正人的幻影。两三年前,他目睹了沙也加和那个背着吉他箱的男人十指相扣,他什么也没说,反倒还为沙也加保守这个秘密。那一瞬间,他察觉到青梅竹马的面孔突然变得让人窒息,她落在自己肩头上的发丝也都变成了荆棘。
从那以后,成田安太便故意与沙也加保持一定距离。虽说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可是在这种要是还以“竹马”自居,就显得有些讨人厌了。直到沙也加与北野正人分手,成田安太才继续和沙也加保持过去频繁的交往关系,不过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
“你都到了,还能有离开的道理?”
沙也加拽住了安太的手腕,指尖的香味留在了他的手表上。
成田安太不肯停下脚步,沙也加加大了力度,佯怒道:“给我站住!”
“从小你就是这个样子,每次我和谁交往时,你就变成了战战兢兢的流浪猫!”
化妆镜倒映着她瞳孔闪烁的光芒,“你现在……”
安太不等她说完就转头反驳道:“我现在是一个高三生。”
他发现自己的语气十分生冷,又在心里叹了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开口继续道:“沙也加…姐……我……”
外边观众席的骚动声吞噬了安太的声音,即开场预告的广播声割裂了弥漫在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该去上补习班了。”
神田沙也加却换上了最专业的笑容,这让安太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艺人而不是青梅竹马,“你在关系者席位等着,一定要听到最后那首安可曲,行吗?”
他犹豫了很久,才重重地点着头。被工作人员带到关系者席位时,他拿出了在自己裤兜里被揉得皱皱巴巴的门票。
成田安太对沙也加又一次说了谎,早在买到门票的那一天起,他就决定今天要翘课过来看演出。他明白一件事,对沙也加而言,他只是一个可爱的“弟弟”。
……
2009年,在樱花盛开前的早春,成田家二楼的卧室里浮动着早春特有的躁动。一家人挤在电脑面前,翘首以待。
“没想到我们家竟然出了一个大学生,”成田胜看到电脑屏幕上的邮件后,高兴得和中森明菜抱在了一起,“不愧是安太,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中森明菜激动得掉下了眼泪。眼尾的泪水晕开了上扬的眼线。十七岁便站在了舞台上的少女偶像,此刻却作为最寻常的母亲为自家孩子而喜悦骄傲。
年少出道导致她没能完成学业,这也成为了她人生中的一个遗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儿子安太做到了她曾经没能做到的事情。
在东京大学与京都大学之间,成田安太最终选择了后者。中森明菜和成田胜交换着欲言又止的眼神,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偷偷往儿子的存钱罐里多塞了几张万元大钞。卧室门口,成田奈菜激动地抓住哥哥的衣袖,故意拖长了声音:“不愧是继承了本小姐优秀基因的~哥~哥~”
“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与家人们雀跃不已的心情相比,成田安太的神情显得过于平静了。
他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丝落寞,视线从电脑屏幕那儿挪开,投向窗户外尚未展开的樱花,喉结上下滚动着,藏着他难以言喻的苦涩。逃离东京的释然与刺痛反复啃噬着他的心脏,在京都千年古刹的钟声里,不会回荡着沙也加的高跟鞋声。
中森明菜愣了一下,她用余光悄悄观察着儿子走神的脸庞,恍惚之间看到了二十多年前暗恋成田胜时的自己。
成田胜瞧着了妻子的神情,他挪了挪嘴,夫妻俩在眼神相撞之间便达成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