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的边角突然被沾上水渍,中森明菜急急忙忙用闪闪亮亮的指甲抹过了眼角,转身把通知书交还到儿子的手里。
“还想着在你大学毕业那天穿上和服……”中森明菜的眼神落到了沙发上打开的木匣子上,那牡丹花纹的丝绸在晨光中闪烁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不过现在的年轻人,都希望父母参加毕业式的时候穿洋装吧?”
成田安太细声道:“妈妈穿什么都好看……”
中森明菜听到这话忍不住笑,正想说点什么含情脉脉的话,此时玄关那儿传来了重物落地的闷响。
成田奈菜偷穿母亲的高跟鞋和打歌服,滑稽地学着母亲打歌舞台的动作来到了母子俩的身边。
她的口吻却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了:“喂喂!书呆子老哥!”
“……”
如果是在平时,中森明菜一定会大叫“成田奈菜!你给我安静下来”,可最近她却发现女儿故作顽劣却是为了哄成田安太开心,于是什么也没说。
“这个呢,是我刚刚从妈妈的仓库里找到的哟~”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落满了灰尘的相框塞进了安太的手里。
1990年,中森明菜抱着还是婴儿的安太坐在了椅子上,在她的旁边,是松田圣子和神田沙也加母女俩。安太出生后不久,夫妻俩就以养孩子的理由到海外疗养。后来中森明菜在尼斯海滩录制新歌,正巧遇上了带着沙也加的松田圣子,当时两位“宿命般的对手”便带着孩子们一起合影留念。
要不是奈菜把相框翻出来,中森明菜都快忘记有这回事了。
安太低头,眼神触碰到沙也加时又立马缩了回去。
……
“你不觉得安太有点不对劲吗?”
成田胜按下床头灯开关的瞬间,灯罩发出了切断白昼余温的叹息。中森明菜顺势躺进了丈夫的怀抱里,淡紫色的丝绸睡衣与他的扎染浴衣摩擦,发出了沙沙声,空气里残留着檀木香薰的味道。平日里碍于孩子们的存在,夫妻俩只好在睡前说小话。
“以他的水准,东京大学完全没有问题,可他偏偏还是选择了京都大学。难道你一点也不好奇?”成田胜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妻子小腹那儿淡去的剖腹产疤痕。
“你说那孩子究竟想要在京都鸭川边寻找什么?京都有什么是东京湾的海风吹不到的东西?”
中森明菜贴近了丈夫的胸膛,用做好新美甲的食指在他胸口上画圈,笑道:“明明就是你自己好奇得不得了,你偏偏要问我。”
她在夜色里笑了起来,眼角泛起了细纹,那里有着岁月的痕迹。
“我不信你不好奇。”
“至少我和你不一样,我才没有在孩子们的面前装模作样。”
成田胜轻嗅了一下,搂紧了妻子,“你迟迟不肯直言,是想让我帮你说出心里话,对不对?”
“我可什么都没说。”
嘴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想要打破砂锅问个不停,中森明菜用额头顶了顶丈夫的下巴,蹭到了的胡茬。
“这个孩子多半是不想留在东京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城市里,你说是吧?”成田胜没有点明神田沙也加的名字,夫妻俩却立马意会。
“安酱的准考证和一张演唱会门票一起,被夹进了一本辅导书里。”中森明菜现在才把这件事告诉了成田胜,“不告诉你吧,你又好奇得不得了,想要从奈菜酱那边套话;告诉你吧,你又会心疼安太。胜君就不能和别的 papa那样,做一个什么都不管的甩手掌柜吗?”
“没办法,谁叫你的丈夫是一个婆婆妈妈的男人。”
接着,他又转言自嘲道:“安太的青春,还真是有意思。不像我,在他这个年纪一门心思都想着出人头地。”
“照着你的话来讲,安太就是像我咯?十九岁的时候就被某些人给骗了……”
“我骗你什么了?我可没有欺骗过你。”成田胜哭笑不得,“安太是安太,你是你。”
“可你的意思还不是说我和安太一样,十九岁的时候就迷上了某些人。”
“打住!打住!”
成田胜立马握住了妻子那过于活跃的手指,“再说下去,我就要变成一个喜欢勾引少女的坏男人了。”
“知道就好!”中森明菜轻哼一声,与丈夫说笑的同时,又忍不住牵挂儿子成田安太。
……
樱花如同忽然降落的精灵,在微风中轻盈地摇曳着。每年四月,漫天飞舞的粉色花瓣就像一阵温柔的春雨,随风洒落在六本木的大街小巷上。
结束了地狱高三的年轻人们脸上洋溢着青春特有的朝气,在樱花树下聚在一起拍照留念,或是讨论未来的大学计划。
客厅纸拉门那儿透进来了一丝暖黄色的光线,成田奈菜赤脚逃窜的声音惊起了周围的乌鸦。成田胜刚准备起身去看女儿在捣鼓什么动静,却见她早就溜走,多半是回二楼卧室里呆着了。
不过,地上倒是多了一张明信片,背后用荧光笔写着——
“笨蛋老哥的京都逃亡计划启动资金,奈菜已经汇过去了!”
“这孩子,”成田胜无奈摇头,把明信片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转头就悄悄告诉了中森明菜。
“读大学的钱我们又不是给不起,安太那小子偏偏想要自己打工赚钱。奈菜也是,以为我们是冷漠的父母,她抠抠搜搜攒下来的钱全都给了她哥哥。”
中森明菜又开始喋喋不休了,“我的意思是让他安安心心、清闲自在地度过宝贵的大学生活,他倒好,根本就不领情。”
成田胜端着咖啡,笑着坐在了她的身旁,“你就没有想过安太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不想再顶着父母的光环,你以为我这个妈妈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成田胜不禁感慨,“虽然总说他一点也不像我们,但这份固执和争强好胜的心思,却和二十岁出头时的你我一模一样。”
“按照胜君的说法,我们做父母的就该什么都不管吗?要是管多了,说不定他还会像你当年那样离家出走。”
成田胜被妻子这话给狠狠地堵住了,当年成田恭教和美代子的忧虑,又原封不动地发生在他的身上。
“但话说回来,寻求独立是安太这样的名人之后必须要面对的事情。想要逃离聚光灯的心情,我们这样的人家再清楚不过了。沙也加不也是如此吗?”
妻子如今没办法很好地跪坐在屋檐下,十年前拍摄悬疑电视剧时不小心骨折,她不愿意放弃,坚持拖着病体拍戏,那时候便落下了病根。
听到这里,中森明菜叹了口气。
“沙也加那个孩子前两年离家出走,据说是因为男朋友的事情。圣子桑很生气,装作根本不理睬的模样,任由沙也加‘自生自灭’。你难道以为做父母真的会放宽心?在沙也加看不见的地方,圣子桑一直在默默关注她。”
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里,沙也加不仅在咖啡馆打工,还去 LiveHouse做驻场歌手。她不知道的是,那家店的经理曾经是松田圣子的伴舞。
“圣子只是看着她,就算有熟人关照,沙也加还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养活了自己,这一点你不得不佩服。况且,熟人们都说,沙也加认真工作的态度让人不得不感慨她不愧是圣子的女儿。”
“你的意思是,安太也会一个人很好地生活吗?他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长时间离开我们。”
成田胜自然晓得中森明菜的担忧,可他下一句话就让妻子又气又急。
“看似他在逃离东京、离开某个人,实际上却是想要贴近某个人的心。”
中森明菜心头一紧,眉毛都皱在了一起,过了半晌,又松懈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那个孩子还真是像极了过去的我们。”
夫妻俩相视一笑,不再停留在这个话题上。
……
2013年,又是一年樱花季,鸭川边上到处都是穿着和服拍照的年轻人。
樱花季也是大学毕业季,成田安太却有一种毕业与他无关的感觉,因为他做出了与朋友们截然不同的选择,他要去阿美利卡深造。
朋友们都穿着学士服在京都大学本校那边合照留言,他却不想去凑那种热闹,骑着自行车一个人来到了鸭川边。
鸭川发生了许多历史典故,也是许多曰本人的精神故乡。可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文意义,成田安太觉得这只是一条随处可见的小河罢了。但是他很喜欢鸭川边的氛围,因为这里十分安静,不会让人觉得吵闹。
他双手交叉背在身后,手里还拿着随身听,每次到鸭川边都会被感动。说不上这里到底哪里美,但不管在鸭川的哪一个位置,他都会觉得特别舒服,这里特别适合一边吃东西一边发呆。
喜欢岁月静好的人都会爱上这个地方。
如果把鸭川当做一个正儿八经的景点,游客一定会大失所望,会觉得特别无聊,街边连一个卖吃的店铺都没有。可要是把鸭川当做日常生活中的一个部分,会发现这种自然与人文很有意思。
成田安太从来不会带着一种强烈的目的性走完整条鸭川,耳机里正好播放的是 BENI(安良城红)最受欢迎的歌曲《抱きしめて(抱紧)》。 BENI以前是艾回唱片旗下的歌手,成田安太以前去大君财团办公室找父亲时,曾经和 BENI有一面之缘。、
母亲中森明菜还说过,要不是自己已经隐退了,还想着给 BENI当一次制作人。
“就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将一切都舍弃。只是想要一往无前的向前奔跑,就是现在。说着没关系,若是将十指相扣。无论何处都能前往,紧紧拥抱我吧。无论多么艰辛的路,都要一起承担痛苦。若是看不到前路,就用这思念照亮路途……”
“安酱!”
成田安太感觉有人拍了一下他,慢慢回头,摘下了耳机,他瞳孔紧缩,所有的情绪又立马藏进了眼神里。
“你……”
神田沙也加手里拿着一束野花,“你看起来像被吓坏了的小猫,怎么,见到我很意外?”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花束塞进了他第二颗衬衫纽扣的位置。
“你为什么在这里?”成田安太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安酱不喜欢凑热闹,我想,你肯定不在学校,多半在鸭川散步。”沙也加仰望着曾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成田安太,笑道:“我从我妈妈那里听说,你竟然还打电话到家里去,不许成田欧吉桑和明菜桑来参加你的毕业式。”
“那又怎样?”
成田安太把随身听放进了裤子口袋里,和沙也加一起并肩走在鸭川边。
“我就是知道你喜欢躲在人少的地方数鹅卵石。”她踮着脚,凑近他的左耳细声道。
沙也加身上的薄荷味气息让他想起过去两人坐在天台喝草莓牛奶时的回忆,那时她总把吸管咬得扁平。
两人并肩走着,安太望着对岸出声道:“你不觉得京都的樱花开得很寂寞吗?”
“少看源氏物语哟~”
“……”
“你真是一点也不解风情。”
此话一出口,沙也加就突然拽着他往河堤那边走去,高跟鞋差点卡在了石缝里,染着焦糖棕色的中长发扫过了安太紧绷着的下颚。
“喂喂,你能不能小心一些。”
“我就想和你一起坐在河边,不行吗?”
成田安太只好由着她的性子,沙也加似乎安静不下来,两人坐下来还没多久,她又拽着他走到了三条大桥附近。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突然过来?”
“沙也加…姐……”成田安太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了那句“姐姐”,“别捉弄我,我玩不起。”
沙也加忽然双手握住他的手腕,“那么安酱你也没有告诉我四年前为什么要离开东京。”
大学四年,成田安太也恋爱过、分手过,拒绝过别人的追求,他早就不是四年前的纯情男生了。无论是面对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变得世故圆滑。唯独在沙也加面前,他做不到,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用那种社会人士的口吻,装模作样道:
“因为离开一座有着我们所有回忆的城市。”
说完,他甩开了沙也加的手腕,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傻瓜,安酱一直都是个傻瓜!”
沙也加推开了他,“一直以来,你什么都不说。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把心里话讲出来就那么为难吗?”
“这么看来,”她嗔怒着继续说了下去,“你和京都真是特别合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京都人!”(京都人说话阴阳怪气,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是两码事)
“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了吗?”沙也加越说越激动,这些年心里的不满,全都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安酱,我已经 27岁了!”
中森明菜和松田圣子在 27岁时,已经做了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