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巨鹿没有说话，反而做出一副仔细聆听的表情。
甚至表情，难得的有些动容。
毕竟赢子骁说的都是真的。
孝公确实放过了商君，至死都未曾下令处死商君，没有辜负商君的忠诚。
而赵惇呢?张巨鹿神情无比复杂。
而赢子骁此时，也是话锋一转，语气满是质问。
“可据我所知，儒家最初恰恰是反对愚忠、愚孝的。”
“先秦时期。”
“孔圣创立了儒家学派，在政治上提出“德治”的主张。”
“他老人家认为，臣子对于君主并不是一种人身依附的关系，而是一种对等的关系。”
“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臣子忠于君主才是必要的。”
“因为这符合孔子“君君、臣臣”的原则。”
“孔圣后来更是一生周游列国，便是为了寻求明君来实现自己的理想。”
“而不是一味的，愚忠于自己本国的君主，这些行为无不验证孔圣的道。”
“记得昔年。”
“鲁穆公曾对孔圣问道。
“何如而可谓忠臣?”
“张巨鹿，你可知孔圣当初怎么回答?!”
此时的赢子骁直接站起身，气势无比逼人，压向张巨鹿。而在此刻。
张巨鹿恍惚间，觉得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位大秦帝国的公子，而是一位儒家圣贤大儒。
甚至让他有一种，回到了少年，回到了自己老师身边，被老师训斥教导的感觉。”
过往曾经的回忆，让张巨鹿本能老实的摇头。
“弟子不知。”
“子思答曰：“恒称其君之恶者，可谓忠臣矣。”
“这便是说明一个臣子的本分，不在于阿谀奉承，而是能够犯言直谏，指出君主的错误和过失。
“只有如此，方是真正的忠臣。”
“可是你扪心自问，你做到了吗?”
“你敢说，你做到了规劝赵惇的职责吗?”
赢子骁越说气势越强，最后甚至让张巨鹿都不敢直视。
“天下寒士可怜，但你儿子的亲眷，那些无辜之人就不可怜?”
有一日，在九泉之下，你的儿子真的会发自内心的理解你，而不是碍于你这位父亲的威严，敢怒而不敢言?”
“还有，那些亲眷呢?”
“他们就因为你的算计，就活该去死?”
为了赵家一家之人的江山稳固，便要牺牲如此多的无辜之人，这便是你的道?!”
沉默。
良久的沉默。
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赢子骁，张巨鹿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孔圣说的不对?不可能啊。”
“但如果孔圣说的对，那我如今做的这一切，真的符合儒家道义吗?”
“只为给陛下寻求一个心安，便要献祭自己全家的九族?”
“而最终自己牺牲了这么多，换来的是什么?是黎阳赵氏一族的长治久安。”
“忠君报国，这样做似乎没有问题。
不过很快，张巨鹿又茫然的摇摇头。
“可是当年的孝公，为何没有杀商君?”
“难道他不知道，杀了商君便可以让大秦王室彻底安稳，而是直到死都不舍得下手?!”
“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吧。”
想到这里。
张巨鹿直接瘫倒在自己的座位上，眼神中满是茫然。
望着赢子骁，似乎在寻求一个答案。
“有些君王，可以将能臣子视为镜子，视为知己，亦或视为自己的手足兄弟。”
“但!”
“有些君王，比如赵惇，他只是将臣子视为敝屣而已。”
“这样的君主统治的帝国，真的有未来吗?真的值得张大人为此牺牲如此之多吗?”
张巨鹿怔怔的看着赢子骁，不由于想起赢子骁最开始，问他的那句话。
“孟子告齐宣王曰。”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此时的张巨鹿，双手握拳。
整个人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精气神，瘫坐在地上不停的冒着冷汗，甚至浑身微微发抖。
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就是觉得自己哪怕连呼吸都无比的困难，仿佛如溺水之人，随时都有可能窒息。
而此时的裴南苇，看向赢子骁的目光，满是惊讶与好奇……前所未有的好奇。
她没想到，这位大秦帝国的六公子，竟然能将黎阳首辅，闻名天下的大儒张巨鹿张首辅给驳斥倒。
这让裴南苇，对赢子骁彻底改观。
最初，她听到黎阳皇帝赵惇传来的旨意中说，赢子骁指名道姓的讨要自己。
她还以为，赢子骁是一个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
这让裴南苇觉得无比的恶心。
想到自己此后余生，竟然要陪伴这种人，他便感觉到悲凉。
可就当她准备任命，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只能如此之时。
她却没想到，赢子骁竟然给她这样大的惊喜。
此时的赢子骁，在她眼中再也不是那种所谓的贪花好色的无能纨绔子。
她看着面前气势凛然的赢子骁，甚至恍惚觉得赢子骁有一种当世大儒之风采。
这让心中本就喜欢诗书的裴南苇，莫名的升起仰慕之情。
同时，她现在更加期待，自己在赢子骁身边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不过无论如何，裴南苇都觉得，恐怕不会比过去更差。
这让她心中对未来满是希望。
甚至看着站在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张巨鹿的赢子骁。
裴南苇难得主动的倒了一杯茶，随即站起身，双手捧着茶杯递到赢子骁面前。
“公子，刚刚说了那么多话，润润喉吧。”
听到裴南苇突然开口，赢子骁诧异的扫了她一眼，同时看着她恭敬递来的茶杯。
“多谢王妃。”
赢子骁轻声开口感谢。
随即就在裴南苇以为，赢子骁会接过茶杯之时，谁知赢子骁竟然强势的握住她的手腕。
同时，缓缓的抬起，递到自己面前。
裴南苇看到这一幕，瞬间有些愕然，她突然有些看不懂面前的赢子骁，究竟哪一面是真实的他?
不过。
如果说最初赢子骁这样做，会让裴南苇愈发肯定赢子骁就是单纯的好色。
可现在。
裴南苇却并不觉得，赢子骁这样做会让她反感。
反而莫名的升起一种，这才是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感觉。
不像靖安王府，自己表面上非常受宠，可背地里，却只当自己是个奴婢，连碰都没碰过自己。
这让裴南苇不由心脏轻颤，身上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去了几分。
甚至即便在赢子骁松开手后，她还是听话的亲自将茶奉到赢子骁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