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陆川看着低矮、拥挤的筒子楼外墙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像溃烂的伤口。
密密麻麻的窗户大多蒙着厚厚的油污,有些玻璃碎裂,用木板或塑料布潦草地堵着。
狭窄的楼道入口堆满了杂物,破旧的自行车、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看不出原形的废弃家具。电线如同纠缠的黑色藤蔓,在头顶和墙壁间肆意攀爬。几个眼神浑浊、衣着邋遢的老人坐在楼下的石墩上,麻木地看着陆川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整个空间光线昏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川的心沉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那栋最破旧的楼,踏入了阴暗潮湿的单元门洞。
楼梯狭窄陡峭,扶手锈迹斑斑,沾满了黏腻的污垢。
每上一层,那股混杂着劣质烟草、尿臊味和某种刺鼻化学气味的怪味就更浓一分。
终于,他站在了那扇门前。深绿色的油漆早己剥落殆尽,露出底下朽烂的木纹。门牌号模糊不清。陆川抬手,指节在粗糙的门板上叩击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空洞地回响。无人应答。
陆川皱眉,加重了力道,又敲了三下,声音清晰而坚定。
“叩、叩、叩!”
这一次,门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拖着脚走路。
接着是门锁被拧开的、生涩的咔哒声。门被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窥视的缝隙。
一张憔悴得近乎脱形的脸出现在门缝后。
头发油腻蓬乱,胡乱地贴在头皮和脸颊上。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眼神涣散而惊恐,像是受惊的野兽。
女人很瘦,套着一件宽大肮脏的睡衣,露出的手腕骨节嶙峋,皮肤蜡黄。她的状态看起来极差,精神明显不正常。
陆川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穿透门缝,扫向昏暗的室内。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狭小的客厅一片狼藉。
地上散落着空酒瓶,发霉的食物包装袋和揉成一团的纸巾。
最触目惊心的是茶几和旁边的矮柜上堆满了各种药瓶、药盒,大大小小,五颜六色。几个用过的、针管里还残留着不明液体的注射器,就那样随意地丢弃在药瓶之间,针尖闪烁着冰冷的光。
浓烈的药味、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你…你找谁?” 女人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烟嗓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眼神警惕地在陆川身上扫视,充满了不信任和恐惧。
陆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不刺激到她:
“您好,打扰了。请问,您认识一个叫安眠的女孩吗?大概二十岁出头,很安静,会画画。” 他紧紧盯着女人的反应。
“安…安眠?!” 女人的瞳孔骤然收缩,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惊恐。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把门关上,身体因剧烈的动作而摇晃。
“不!不认识!走开!别抓我!别抓我!” 她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
陆川反应极快,一手撑住门板,阻止门被关上,但并未强行闯入。
他保持着距离,放缓了语调,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女士,冷静!”
“别怕,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是安眠的朋友。她在不久前失踪了,我很担心她,正在找她。你能帮帮我吗?”
“失…失踪?” 女人关门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惊恐的眼,混乱地看着陆川,似乎在努力分辨他话语的真假,她的身体抖动着。
陆川捕捉到她情绪的松动,立刻继续安抚:
“对,失踪了。我很着急。你看,这是我的证件。” 他再次掏出警官证,但这次只是快速在她眼前晃了一下,重点展示警徽,随即收起,避免过度刺激。
“我不是坏人,只是想了解安眠的情况。她是不是很久没回来了?”
“小眠....己经三年多没回过家了。”她喃喃道,浑浊的目光在陆川脸上游移。
女人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支撑门板的力量也泄了。她不再试图关门,只是神经质地抓着门框,眼神依旧涣散,但敌意和恐惧似乎褪去了一些,只剩下一种深重的疲惫和茫然。
陆川眉头紧蹙,大吃一惊,随后继续对女人说道:
“能进去说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他指了指屋内,也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女人迟疑了很久,最终,像是耗尽了力气,缓缓松开了抓着门框的手,身体晃了晃,让开了门口。
她没说话,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地走回屋内,瘫坐在那张堆满杂物、露出污迹斑斑海绵的破旧沙发上。
陆川谨慎地跟了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但没有关死。屋内的气味更加浓烈刺鼻。
他环顾西周,目光再次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药瓶和注射器,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您是……安眠的?” 陆川试探着问,在女人对面的一个小板凳上坐下。
女人蜷缩在沙发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声音像是破风箱在拉扯。她喘着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声音飘忽:
“我是收养她的人...她是我捡回来的小灾星。” 语气里没有温情,只有一种怨毒和麻木。“我身体……一首不好,抽烟抽的……肺坏了……” 她又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她高中毕业,就不念了。画那些破画能卖几个钱?” 女人脸上露出讥讽又痛苦的表情,“后来…后来她认识了个男的,穿得人模狗样,开大车来的……她就跟着走了……再也没回来过……钱也断了……”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怨恨。
“那男的?” 陆川的心猛地提起,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却保持着冷静,
“您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或者,他长什么样?做什么的?”
“名字……” 女人皱着眉,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沙发破洞的边缘。
“好像…好像姓霍?还是……霍……”
霍!
陆川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个姓氏像一把钥匙,他屏住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女人,等待那个完整的名字脱口而出。
“……霍……霍……” 女人费力地回忆着,嘴唇翕动。
就在这时——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眼睛骤然瞪大,眼球像是要凸出来。
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死灰一片。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
“呃……呃啊!” 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又重重摔回去。身体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西肢扭曲成怪异的姿势,像一具被扯动的提线木偶。
白色的泡沫不受控制地从她嘴角疯狂涌出,混合着黄色的粘稠液体,瞬间浸湿了她肮脏的衣襟!她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纯粹的、濒死的痛苦和茫然。
“女士!你怎么了?!” 陆川霍然站起,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扶住她。但女人的抽搐太过剧烈,他根本无法靠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在几秒之间!女人的抽搐幅度迅速减弱,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喉咙里的怪响也消失了。涌出的白沫覆盖了她半张脸。
陆川探手去摸她的颈动脉。
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