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梁汇云已经八十多岁,前两年查出身体出了问题,如今精力和体力都大不如前。

随着梁汇云的身体越来越差,梁在也越来越忙,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上裴焕臣一面。但无论再忙,他每周还是会按时查看关于裴焕臣的周报。

周报里涵盖裴焕臣的饮食状况、健康状况,以及精神状况的详细数据,能让梁在更直观地掌握对方的具体情况。

当梁在看到周报上显示裴焕臣近来对什么都兴致缺缺,情绪也颇为低落时,蹙了蹙眉,让秘书空出晚上的时间,特地回了一趟家。

他回家本就是奔着裴焕臣去的,因此在车上查看对方方位的时候发现人在温室,下了车都没进主屋,挥退保镖,直接独自去了一旁的穹顶温室。

新春方至,江市还很寒冷,但温室内有加热系统运作,四季保持在20度上下,非常的温暖。

梁在一进温室便觉得有些热,将西服外套脱了挽在了肘间。他没有打电话给裴焕臣,而是跟着手机上的指引,一点点缩减与对方的距离。

他走得不算快,一路穿过各种植物、小径,走了大约五分钟才找到裴焕臣的所在。

裴焕臣坐在一副秋千上,垂着眼,表情很淡,乍眼一瞧甚至有些冷漠。

听到响动,他轻轻抬眸,见到是梁在,反应不过来的怔了怔,下一秒眼里迸发出不敢置信的惊喜。

“梁先生,你回来啦!”他迅速从秋千上起身,往梁在方向快跑过去。

见裴焕臣脸上绽出熟悉的笑容,梁在稍稍放下心来:“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

裴焕臣:“下午睡过了,有些睡不着。”

周报里显示,最近裴焕臣的睡眠明显增多了,而就算醒着,除了上课外他大多时间只是一个人发呆,不玩手机也不出门。

这可不是好征兆。梁在猜测可能是自己这几个月太忙,忙到忽略了裴焕臣,让对方太过寂寞才会出现这样的抑郁表现。

他牵着裴焕臣的手,重新走回秋千前坐下:“那我们再荡会儿秋千。”

坐在秋千上,一抬头就能看到透明的玻璃穹顶外明亮的圆月。周围绿植环绕,两人披着月色,于夜深人静中,有来有回地聊起天来。

“最近,父亲把更多的工作交给我,大哥快气死了……”梁在少有地谈论起自己的家庭,“好累,每天工作应酬都好累,看到那些讨厌的脸也好累。真羡慕家庭美满的人,不用和自己的家人勾心斗角,每天都那么幸福。”

裴焕臣侧过脑袋看向他,沉默片刻,认真问:“我能帮您吗?我的数学和英语都非常好。”

梁在一愣,笑起来:“能啊……”

握住裴焕臣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梁在长叹口气,将自己的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裴焕臣已经帮助他很多了,不然他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而商场上的事……尽管裴焕臣很聪明,五年来只要教过他的老师都会夸他学得又快又好,但梁在并不打算让他沾染上那些复杂的东西。

“……明天陪我出去逛逛吧。”梁在闭上眼,在轻微的摇晃中缓缓说道。

“您看起来很累,不用在家休息吗?”

“不用,难得的休息,只是窝在家里太可惜了。”

温度正好,光线正好,人也正好,梁在已经尽量让自己打起精神,可连日的高强度工作还是让他的意识不知不觉被困意席卷。

“前几天有只小鸟飞了进来,我让人在水池边放了些小鸟吃的小米和坚果,它很聪明,每天都会过去吃……”

“你喜欢就养在温室里,反正这里有水有粮还不会冷,它会活得比在外面更好。”

“尹妈妈也是这么说的。可我总觉得,小鸟该更爱自由……”

“哦?”

“这里没有它的朋友,也没有它的家人,它整天一只鸟吃饭,一只鸟唱歌,会很寂寞的。”

“嗯……说得也是。”

“我这几天都会把门开着,希望它能飞出去。”

回话越来越轻,间隔越来越久,当裴焕臣长久地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侧头看去时,发现梁在靠着他,双唇微张,呼吸均匀绵长,已然熟睡过去。

裴焕臣双脚落地,将秋千停了下来。

“梁先生?”他轻唤梁在,见对方没有反应,不再出声,任对方又枕了十多分钟。

眼看梁在越睡越沉,可能要一觉到天亮,裴焕臣怕他这么睡醒来后会不舒服,想了想,托住他后背与膝弯,将人稳稳打横抱起,往温室外走去。

他如今的身高已经超过一米九,因为每天都会在山上晨跑,耐力很不错,又因为喜欢种花,挖坑埋肥,为大小植物换盆他都亲力亲为,力气也很大。梁在虽说是一百来斤的成年男子,但在他看来并不比那些种在大花盆里的植物重多少。

走回主屋的路上,保镖远远看他抱着沉睡的梁在,急忙上前想要帮忙,被他往边上一让避开了。

“我抱着就好。”裴焕臣摇了摇头,没让对方碰怀里的人。

保镖见此,只好在前头引路,为他一路开门。

梁在兴许真的太累了,睫毛偶有颤动,但始终没有醒来。

最后将梁在放到他自己的床上,裴焕臣在边上又看了他良久,手背轻柔地抚过他的发丝,俯下身,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晚安,梁先生。”

翌日,梁在难得地睡了一个饱觉,醒来与裴焕臣共同吃了午餐,下午便出门去往江市美术馆。

那里正在举行徐獒的摄影展,梁在记得以前带裴焕臣看过对方的展,裴焕臣还挺喜欢的。正好,这展的策展人是沈鹜年,他也借此与这位久未相见的盟友见上一面。

“梁总,好久不见。”与五年前相比,沈鹜年俊美依旧,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脸上多了副掩人耳目的银边眼镜。

“确实好久不见。”梁在伸手与他交握,表现得就像来此处游览参观的所有客人一样,礼貌又生分。

沈鹜年充当讲解,陪在两人身侧,从第一个展馆一直介绍到最后一个展馆。他的口才很好,说起照片后的故事当真是绘声绘色,别说裴焕臣,连梁在都听得津津有味。

“所有的作品都欣赏完了,您有看上哪副作品的吗?”讲解完毕,沈鹜年朝梁在使了个眼色。

梁在会意,知道他这是要说正经事了,于是设法支开了裴焕臣。

“你自己再逛一逛,我与沈先生谈笔买卖,等会儿来找你。”梁在道。

“好。”裴焕臣不疑有他,乖乖地走开了。

沈鹜年的视线意味深长地在两人间转了一圈,虽什么也没说,但还是让梁在有些敏感地问出声:“怎么?”语气不自觉地冲了点。

“你们和五年前不太一样了。”沈鹜年笑了笑,直言不讳道。

梁在现在其实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对于裴焕臣的感情不单纯这件事,他没有玩弄裴焕臣,伤害裴焕臣的意图,并不为此感到羞耻。然而这件事从沈鹜年嘴里冒出来,不知怎么让他生出了点悖德感,仿佛他从领回裴焕臣的那天起,就在等着对裴焕臣下手一样。

“别随意窥探我的内心。”梁在直接表示了反感。

“有收到我前两天发给你的邮件吗?”沈鹜年表情没有丝毫改变,非常自然地移开了话题,“我已经说服了余晓山,他同意加入进来,一切按计划行事。”

“收到了,我已经看过了。希望……所有苦难的灵魂都能得到解脱。”梁在仰头注视着面前巨大的废墟照片,声音听不出悲喜。

沈鹜年同样看向那副照片,笑容温柔:“会的,只要把坏人送下去陪葬,所有苦难都会消失。”他一秒切换到专业模式,“这幅作品五百万,我看裴焕臣刚刚似乎很喜欢,梁总要买下来吗?”

梁在不冷不热地睨了他一眼,这时候倒是不叫“冒牌货”了。

寂静的展馆内忽然响起几声不合时宜地尖锐笑声,梁在将在嘴边的话咽回去,看向发声处。离他们不太远的地方,几名踩着高跟鞋,手挎名牌包的中年女性围着一名穿着浅色西服的年轻男人,似乎正在听其讲解,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战争主题的摄影展也能笑得这般花枝乱颤。

“蠢货。”

听到耳边近乎无情的冷酷评价,梁在有些意外地看向沈鹜年,发现对方脸上假面一样的笑意已经淡到看不见,一双眼盈满了嘲讽与恶意。

这么多年来,梁在很少听他这么直白又刻薄地评价别人,不免有些好奇。他再次看向被富婆们围在中间的年轻男人,那个沈鹜年口中的“蠢货”。

“得罪你了?”

沈鹜年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已经掩藏起了所有真实的情绪,语气复又熙如如春天的微风:“我的cure喜欢他。”

梁在没想到沈鹜年还有情敌,一时想笑又不好笑,忍得很辛苦。

“那你的cure眼光并不怎样。”梁在不用会心理学也能断定,对方绝对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为了向上爬可以出卖一切,包括自己的灵魂。

“谁说不是呢。”这话着实说到了沈鹜年的心坎里,他闻言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随即提议道,“我们还是去4号展厅吧,这里太吵了。”

一进入4号展厅,梁在便看到了倚靠在楼梯平台上的裴焕臣。与沈鹜年将该沟通的沟通完,想了遍没什么能交代了,梁在朝他那边走了过去。

沿着金属楼梯上去,除了裴焕臣,平台上还站了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那服务生瞧着一副少年模样,脸庞颇为生嫩,长得虽不是裴焕臣那种浓丽张扬型,却十分有东方美人的韵味,冰肌玉骨,漂亮地含蓄又内敛。

梁在目光只在对方脸上一掠,便定在了裴焕臣的脸上:“焕臣,我们走吧。”

“我能吃个马卡龙吗?梁先生。”裴焕臣笑着问。

梁在这才看清服务生托盘里五颜六色的是马卡龙。

一看到这些小圆饼,梁在就回想到那个已经快被他遗忘姓名的大胆园丁,连带着对他的厌恶都转移到了这些甜腻的马卡龙上。

“这是垃圾食品,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他想也不想地拒绝。

所幸裴焕臣看起来并不失落:“是,梁先生。”

“我送你们出去吧。”沈鹜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梁在朝出口处走去,裴焕臣跟在他后头,沈鹜年不知跟那服务生说些什么,说要送他们却落在了最后。

梁在走出几米,故意放慢脚步等裴焕臣跟上,等两人并肩,用只有彼此听得到的声音小声说道:“晚上我预定了餐厅,那里的甜点非常有名,比那些马卡龙好吃多了,你一定会喜欢的。”说完,捏了捏裴焕臣垂在身侧的小拇指。

裴焕臣听了,脸上笑容愈大,用小拇指勾了勾梁在的指尖,甜腻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