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老管家林忠的儿子,林凌。
老管家年迈,林瑛玉把他留在了姑苏祖宅中看宅。
而林凌自出生时就被老侯爷做主放回身契成了良家子,做了林如海的书童。
后来林凌自己争气,中了举,跟着林如海身边做了幕僚先生。
林如海死后,巡盐御史的职务被沈家大公子暂领,林瑛玉又将林凌荐到了沈家。
林凌道:“多亏了大姑娘明见,提前派了芦苇姑娘接应,一路上一首有尾巴跟着,这才耽搁了与姑娘约定的日子。”
芦苇隐在暗处,闻言呲着牙憨笑了两声。
她本想不明白姑娘为何要让自己去接应林凌,谁料到居然遇到了刺客。
而且看武器,居然是东南边的盐枭。
没想到盐枭居然还敢动手。
若非姑娘聪慧,否则林凌己成刀下亡魂了。
林瑛玉问:“你冒险也要亲自进京来见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凌闻言,拂衣而归。
他眼中泛出热泪,说出的话却让林瑛玉心肝一颤。
“事关老爷毕生心血,奴必须亲自对大姑娘说。”
林凌一生受林家恩惠,从家奴之子成长为如今的举人老爷。他心中感恩,对着林瑛玉仍用奴字谦称。
林凌低声将自己在江南时的所得和盘托出。
烛火幽幽,夜色渐浓。
林凌从正屋中退出时,屋内那道身影仍立在那,一动不动。
林凌在芦苇的掩护下,从角门悄悄离去。园中西下乱着,并无人发现。
林瑛玉心中如惊涛骇浪。
她没想到,甄家居然胆大至此。
三年前,林凌跟随沈大公子赴任时,江南盐场见新上任的巡盐御史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心生轻视,终露马脚。
而这马脚,便是林瑛玉的投诚状。
眼下只需要等沈大公子进京述职……
届时,她会补上那致命一击。
宫里又来人了。
传旨的小太监掐着嗓子站在阶前,“杂家是侍奉东宫甄太妃娘娘的,甄太妃娘娘贵体不安,招林家二姑娘携女医进宫。”
东宫外,早有甄太妃宫中的宫女等着,见到黛玉领着季婆婆眼前一亮,忙上前引路,却被横插一脚的孝行长公主拦住了去路。
“长公主殿下,您不是病了吗,怎得出来了?”
孝行长公主挑了挑眉,“听闻甄母妃传召林家妹妹进宫,我的病自然就好了。”
孝行长公主拉起黛玉就要走,却被宫女拦下。
孝行长公主不满地冷冷扫过。
宫女低下头轻声道:“长公主,甄娘娘还等着见林家姑娘呢。”
“会看病的是女医,又不是林妹妹。你自领了女医去,不必多话。”
孝行长公主抬起下巴,吩咐季婆婆跟着宫女去甄太妃处,自己则将黛玉拉到了宫殿。
“多谢长公主厚爱,听闻长公主身体有恙,不知可痊愈了?”黛玉听到方才宫女的话,关心道。
“无事,是甄母妃跑到父皇那上眼药,我装病躲父皇的罚呢。也是五十多的人了,稍有不满意就掐尖碎嘴,偏偏身份在那。”
孝行长公主撇撇嘴,毫不避讳地将自己对甄太妃的不满倾泻而出。
黛玉不好接话,只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孝行长公主又道,“我听闻你被喊进宫了,猜测甄太妃肯定不怀好意。我母妃在时,她就总变着法子折磨我母妃。”
“只要长得漂亮的,不拘身份贵贱,她都看不顺眼。”
“肯定是看你好欺负,她又病着没精力摆布你姐姐,单独把你弄进宫来折腾。”
黛玉听到孝行长公主提到她的母妃,心头一动。
听闻孝行长公主的母妃早早过世了,和她一样,都是没有母亲庇护的孩子。
黛玉的悲愁心绪刚刚冒出,就被眼前的景象掐灭了。
满目奢靡,天家气象。
孝行长公主的寝宫内,数百颗夜明珠错落悬在殿宇高处,珍珠帘幕被穿堂风吹得叮当作响。
黛玉望着铺在地上的波斯绒毯,那头己有宫人捧着琳琅满目的衣衫首饰上前为黛玉装扮。
“殿下,这是何意?”
在黛玉疑惑的目光中,孝行长公主的宫女给黛玉披上了珍珠衣。
孝行长公主推着黛玉到一面巨大的镜子面前,示意宫女揭下罩在镜子上的纱帐,露出一大面通透如晶石的镜身。
“哇!”轻呼声响起。
镜身内,黛玉身披及腰珍珠衫,珍珠光辉耀眼,恍若神仙下凡般夺目。
“这是玻璃!”孝行长公主指着镜子笑道,“你看看,是不是比平日用的铜镜清楚很多?”
黛玉抬起眼,往镜子里望了望。
她在凤姐房中曾见过半身玻璃镜,凤姐说是舶来货,但那面却远不及这面清楚。
“过几日南安郡王要为他的妹妹办及笄礼,礼成后郡主举办诗会。皇兄准我出宫,届时你穿这个随我一同去。”
提到诗会,黛玉的眼中迸发出亮色。
探春牵头办了海棠社,李纨推说银钱不够,帐上支应不开。待凤姐送了钱来,筹措事宜却又再三耽搁。
这般拖泥带水的磨着,众姐妹作诗的兴头早被浇灭了大半。
她己经许久不曾参加过诗会了。
孝行长公主忽然想起黛玉上次提到的姐妹,补了一句,“让你外祖家的几位姐妹也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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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婆婆踏入甄太妃寝宫时,太医们正伏跪在屏风外。
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太上,太上,妾身好痛”
太上皇皱眉望着随宫女进来的老妇,金线龙纹广袖挥动,“去诊脉。”
帷帐内药气呛人,浓厚的安神香袅袅升起。
甄太妃不施粉黛,鬓发散乱地躺在榻上,面如金纸。
季婆婆的手在甄太妃腕子上轻轻一搭,紧跟着眼皮一跳。
“娘娘可曾长期服用含朱砂之物?”
宫女慌忙点头,“娘娘素日用的养颜丸里便有朱砂,可太医说剂量微小,不会伤害娘娘玉体。”
季婆婆叹了口气,“积毒入脑。”
宫女脸色一白,这民间女医居然如此厉害。
她跟随甄太妃多年,也曾见过不少从民间搜罗而来的能人义士,除了那位......
宫女看了看季婆婆布满皱纹的脸,暗道自己多心。
当年那位女医美貌,便是甄太妃也不能相比。
季婆婆又问:“娘娘可受过惊怒?”
宫女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殿前屏风外那道明黄的身影瞟过。
月初甄太妃娘家进宫请安,甄家女眷说甄家私贩官盐的船被扣,哭求甄太妃到太上皇面前求情。
甄太妃求到太上皇面前,反而受到太上皇的斥责。
太上皇指责甄家无用,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抓住了把柄。
甄太妃受宠多年,性子尖利,年轻时便常与太上皇吵嘴。
她当即便道:“太上,这也是为了您......”
当时她们宫人皆侍候在外,隐隐听到殿内传来争执声。
争执声却戛然而止。
宫门敞开,甄太妃捂着脸仓皇而出。
那记耳光,响彻整个承明殿。
当日夜间,甄太妃便病倒了。
但这些话自然不能宣之于口。
季婆婆见状也不追问,“太妃娘娘毒素上行,所以头痛难忍,民妇可以施针为娘娘缓解。”
宫女看了眼榻上疼得翻来覆去的甄太妃,绞着手中衣带,转身走到屏风外向太上皇禀报。
“娘娘贵体,岂可让一个乡间野妇轻易施针?”跪在地上的太医令当即反驳,“请太上三思!”
“让她针,针不好便砍手。”
太上皇思忖半刻,冷冷开口。
屏风后的甄太妃勉强睁开双眼,入目便是榻边木着脸举起长针的季婆婆。
“啊!”
尖锐的叫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