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暮色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宛如无数透明的针尖，密密麻麻地敲打在写字楼高耸的玻璃幕墙上。顾沉舟独自伫立在落地窗前，身形在昏暗中勾勒出一道孤寂的剪影。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宛如一条条闪烁的光河，红的尾灯、黄的车灯在雪幕中交织成流动的色彩。他手中握着的威士忌酒杯，杯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酒液早己没了温度，倒映着窗外迷离的霓虹，恍若他捉摸不透的心事。
办公桌上，那份年会流程表摊开着，最后一页“致辞嘉宾”一栏被红笔反复勾画，层层叠叠的墨迹深深洇开，仿佛是他此刻纷乱思绪的具象化。每一道笔痕，都像是他内心的一次挣扎，将原本清晰的字迹晕染得模糊不清。他伸手想要抚平褶皱，却只是让纸张发出窸窣的抗议声，如同他躁动不安的心。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程棠发来的消息：“晚上有空吃饭吗？新开了家日料店，据说蓝鳍金枪鱼大腹超赞～” 顾沉舟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许久，那犹豫的姿态，仿佛在权衡着某个重大的决定。最终，他才缓缓回复：“好，地址发给我，一会见。” 他伸手扯松领带，解开最上方的纽扣，将流程表用力塞进抽屉深处，金属锁扣发出“咔嗒”一声脆响，仿佛锁住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忐忑，也锁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邀请。
银座日料店的包厢内，暖黄的灯光如同一层温柔的滤镜，将程棠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柔和动人。她正专注地用筷子拆解一条烤青花鱼，鱼尾处焦香西溢，混着山葵独特的辛辣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散开。“我听夏夏说，你过两天公司年会？” 她突然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那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与关切。
顾沉舟夹起的鳗鱼饭瞬间悬在半空，瓷勺边缘的酱汁摇摇欲坠，险些滴落。他强迫自己保持语调平稳：“是啊，每年都是这个点办。小年夜后，离家远的员工改为线上办公，近的坚持到农历廿八。” 话音未落，程棠己经笑弯了眼：“顾总这老板当得可真有人情味，可惜我学的是美妆，不然高低得投份简历，蹭蹭你们的员工福利。”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却让顾沉舟更加紧张，手心微微沁出薄汗。
冰块在威士忌杯里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清响。顾沉舟望着杯壁蜿蜒而下的酒痕，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去年年会。那时，市场部总监的女儿在抽奖环节幸运地抽到最新款平板电脑，小姑娘兴奋地举着奖品满场跑，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整个会场。而他站在后台的阴影里，看着眼前热闹欢腾的场景，却莫名觉得这一切都与自己隔着层毛玻璃，遥远而虚幻。而今年，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程棠穿着香槟色礼服，优雅地挽着他手臂走进会场的画面，那画面如此清晰，却又仿佛触不可及。
“其实......” 他刚开口，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服务生端着现磨的山葵泥走了进来。程棠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兴致勃勃地说起最近在追的一档职场综艺：“里面那个霸道总裁人设太老套了，哪有像你这样，天天给员工发节日礼盒的老板？” 她用筷子尖挑起一点山葵，小心翼翼地抹在握寿司上，动作轻柔而专注。顾沉舟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随声附和，心里却懊恼着又一次错过开口的机会。
顾沉舟的喉结动了动，想起上次在商场，路过珠宝店时，程棠看到橱窗里的情侣对戒，只是淡淡地笑着说了句“设计还挺别致”，便快步走向隔壁的书店。那时的他，攥着信用卡的手心全是汗，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最终却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说出“进去看看”。此刻，年会邀请函安静地躺在他的西装内袋里，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烫得他皮肤生疼。他却像个临阵退缩的士兵，只能跟着程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下去，话语间满是无奈与纠结。
“听说今年的特等奖是双人马尔代夫游？” 程棠用热毛巾擦着手，忽然凑近，眼神中带着调侃的笑意，“顾总该不会内定给自己了吧？” 她身上淡淡的樱花香混着清酒气息扑面而来，萦绕在顾沉舟鼻尖。顾沉舟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如果你想去，我......” 话没说完，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是秘书发来的年会最终版流程。
顾沉舟瞥了眼屏幕，瞳孔微微收缩。今年的年会特别设置了“家属互动环节”，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的宣传视频里，满是员工与家人相拥的温馨画面，那些灿烂的笑容、亲密的拥抱，像一根根细针，轻轻刺痛着他的心。程棠好奇地探过头：“在看什么？不会真有内定名单吧？” 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那轻微的触碰，却让顾沉舟如触电般迅速收回手，动作之大，竟碰倒了旁边的清酒壶。
琥珀色的酒液如同一条小溪，在榻榻米上迅速漫开。服务生闻声赶来，顾沉舟慌乱地抽纸巾擦拭，手忙脚乱的模样与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总裁形象大相径庭。程棠也蹲下身帮忙，发梢不经意间沾了几滴酒渍。“顾总今天很反常啊。” 收拾妥当后，程棠托着下巴，目光紧紧盯着他，眼中满是疑惑，“从进门开始就魂不守舍的，是公司出什么事了？” 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可这关切却让顾沉舟更加不安。他在心底反复纠结，如果此刻说出邀请她当女伴的请求，会不会吓到她？毕竟他们确定关系还不到两个月，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从未在公开场合有过任何亲密互动，这段感情就像一株刚刚发芽的幼苗，脆弱而敏感。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霓虹灯在雪幕中晕染成斑斓的色块，如梦如幻。顾沉舟望着程棠被热气熏红的脸颊，终于鼓起勇气：“程棠，我......” 就在这时，程棠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包厢内微妙的氛围。是闺蜜林夏打来的视频通话。
“宝贝！” 林夏夸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我抢到周杰伦演唱会门票了！这周三的票！要不要一起去？” 程棠兴奋地捂住嘴，转头向顾沉舟投来询问的目光，“你那天有事吗？” 顾沉舟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芒，到嘴边的话又变成了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个笑容，那笑容里满是苦涩。
挂断电话后，程棠仍沉浸在喜悦中：“你都不知道我青春时代的歌全部都是周杰伦的…….” 顾沉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可那刺痛感，却比不上心底泛起的酸涩。那酸涩如同潮水般，迅速淹没了他的内心。
车停在程棠楼下，她裹紧大衣，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团。“年会那天要是有好玩的，记得给我发照片啊。” 她挥手道别，转身时围巾上的毛球轻轻晃动。顾沉舟站在原地，看着她进电梯，内袋里的邀请函被体温浸得发软，那柔软的触感，仿佛是他破碎的心意。
回到办公室，顾沉舟打开抽屉，取出那份被揉皱的流程表。“家属互动环节”几个字刺得他眼眶发烫，仿佛要将他内心的渴望与无奈全部点燃。他抓起钢笔，在“致辞嘉宾”后面重重写下自己的名字，用力之大，墨迹穿透纸张，在桌面留下深色的压痕。窗外的雪还在下，纷纷扬扬，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白色覆盖。他望着空荡的办公室，终于明白有些话一旦错过时机，便只能烂在心底。